这风景,即便是女人看了,也会目眩神摇。被唤作香吟的婢女将半空的瓷碗放在床边,缓缓低下头,用面孔贴上虢国夫人的手臂,“已经二更天了。夫人!秦家的两位小郎君都是被家人管怕了的。见夫人不胜酒力,就寻了个借口,主动告辞了。倒是夫人,这一下子睡得好沉!”她轻轻蹭了蹭,低声回应。嗓音带着几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沙哑,令不远处的烛火突然一跳,忽明忽暗。
“作死!”虢国夫人一巴掌打过去,将小婢女轻飘飘拍出老远。“别在这里烦人,帮我把今晚穿的衣服找出来。要大食商人上次贩来的那件。还有相应的簪环,妆盒,一并拿了过来!”
“要那套大食人的装束么?”婢女香吟闪在一伸手能拍到的距离外,眉头轻蹙,“这会儿可不比夏天时候。半夜风凉。那套衣服除了两片羊皮就是一堆银饰,根本御不得寒,若是……”
“老东西就喜欢这一口,能有什么办法?”虢国夫人收起脸上的妩媚,眉宇之间竟然露出一抹无奈。“不过这样也好,让他过够了眼瘾。到时候扑上来,就只剩下蜻蜓点水的力气了……”
“那老不死!”香吟皱着眉头低骂。与其像替虢国夫人鸣不平,更像是在跟某个人争风吃醋。
“别啰嗦了,去吧!”虢国夫人看了她一眼,低声重复。“让药痕出去看看,马车准备好了没有?今天下午那两匹马,也不知今后还能不能爬起来?”
“应该没大事!夫人放心。那姓雷的莽汉不知道用了个什么法子。虽然把马给打倒了,却真正没伤到筋骨。”小婢香吟一边迈着碎步往外走,一边条理分明地汇报。“一个时辰前管家叫兽医来看了看,开几味安神的兽药,就收了摊子。说是不吃药也行,在马厩里修养两三天,便可以恢复过来!”
“哦!”虢国夫人的嘴巴慢慢张成了个柔润的椭圆形。她倒不是没钱重新买两匹同样颜色的室韦马,只是觉得两匹牲口很可怜。都被吓成那种模样了,还要挨上狠狠两记老拳。
“夫人现在感觉如何了?要依着婢子之见,干脆把今天的夜宴推掉算了。反正那老东西的别院离这儿也不远,您傍晚车驾被惊的事情,他不可能什么消息都没听到。”小婢香吟托着一个描金漆盘走了进来,盘面上放着两片朱漆羊皮,一袭蓝纱,和一堆亮闪闪的手镯,脚镯,铃铛,链子。四个年龄比她还要小一些,但个个长得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般婢女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从床头搀扶起虢国夫人,搀到梳妆台边,服侍她穿戴打扮。
正如香吟先前所说,这套大食人的衣服从御寒角度上讲,穿了和没穿区别甚微。只是这样一来,虢国夫人的皮肤被衬托的更白皙细腻,腰身也被衬托得更玲珑有致。虢国夫人摇了摇头,捡起一串沉甸甸的胸饰,亲手挂在自己的脖颈之上。“能不去么?一旦被那老东西记恨上了,没三年五载的功夫,根本摆脱不了……”
胸饰是一串由琥珀和珍珠穿成的网罩,下缘缀着无数亮银打造的小铃。一个个缀在暗红色小羊皮抹胸的边缘上,带来星星点点寒意。
望着镜子里又一点点妩媚起来的美人,虢国夫人微微冷笑。十几年了,这张面孔一直就没变过。一样的颠倒众生,一样的倾国倾城。记得丈夫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冰冷的秋天。身上的热孝还没脱下,公公已经爬上了自己的床。
那天夜里,虢国夫人不知道自己怎么重新从床上起来的。反正,自那个时候起,杨玉瑶这个人就死了。从此以后,她是河东裴氏最“出色”的儿媳,蜀州才子裴邈的遗孀。也许是受到了亡夫在天之灵庇佑,她非但如雨后海棠般愈发娇艳,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起来,才女之名远播。
这一切,都是因为裴家势力太大。自己的父亲杨玄琰职位太低,哥哥杨国忠没有出息所致。没出息的人注定要受欺负,杨玉瑶曾经对此深信不疑。于是,她用一种非常简单,又非常有效的方法,让好色无度的公公驾鹤西归,执掌了蜀中这一枝裴氏家族的大权。却赫然发现,光在一个蜀地,裴家之上,还有王家、萧家和李家。随便哪家,她都招惹不起。
于是,她继续飞舞与达官显贵之间。期望凭借自己的美貌替家人换来更大的出息。于是,妹妹被选入寿王府,哥哥混入节度使帐下做书吏。
好不容易等到自家妹妹玉环成为寿王妃了,这回算是搭上了个正牌皇族,杨家总算可以出口气了吧?谁料,寿王之上还有皇帝,节度使之上还有当朝中书,左右仆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