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心道:“钦钦以前是公主之尊,她在佛殿随喜哪容得外人在边上窥看,这个王忱说是看我儿子,肯定还是看我钦钦,这种放荡的所谓名士教训教训也好。”说道:“我知你二人乃是后起之秀,不如这样吧,我与你二人辩难争胜,你二人若能说服我,我就责罚那红衣婢,而且我从此不再谈玄——”
王恭、王忱是建康玄谈的热衷者,年轻一辈中也的确无人能辩得过他们,早有向号称江左玄辩第一的陈操之请教之心,若能辩赢陈操之,那岂不是一朝天下扬名?
王忱忘了脖颈火辣辣的痛,问:“若我二人辩不赢陈刺史又当如何?”
陈操之道:“自然也是终生不再谈玄,改弦易辙,专宗儒学。”
现在中原初定,胡族的威胁暂得缓解,若不能宗儒轻玄,那么江东的士风将会愈发奢靡荒唐,魏晋玄风固然使得人性觉醒、心智发扬,但一个国家若无礼法约制,那就会上流荒淫、民众困苦,最终会走向动荡灭亡,你若是个隐士,那么尽管披发裸身、服散饮酒无妨,但你占据着高官职位,却要每日无事痛饮酒、读《离骚》,他事不管,这岂不是祸国殃民?
第八十三章 天涯可处无芳草
昔日范宁范武子与陈操之谈及江左风气,说道:“王弼、何晏之徒,蔑弃典文,幽沉仁义,游词浮说,波荡后生,使搢绅之徒翻然改辙,以至于礼坏乐崩,中原倾覆,遗风余俗,至今为患,桀、纣纵暴一时,适足以丧身覆国,为后世戒,岂能回百姓之视听哉!故吾以为一世之祸轻,历代之患重;自丧之恶小,迷众之罪大也!”
陈操之对魏晋以来的玄风流弊虽不认为如范宁所说的这么严重,但也觉得上层官吏无所事事、服散清谈是一定要纠正的,当年范宁因为痛恨正始玄风,所以对老庄之学下了很大苦功,要驳倒老庄玄学,首先必须对老庄玄学有通透的了解,这叫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但范宁的地位和声望尚不足以纠正时俗,而陈操之现在名声显赫、地位高超,又且以玄辩闻名,他现在就想着能匡正江东虚幻浮夸的学风,今日要以玄辩折服王忱、王恭将是第一步——
王忱、王恭虽然都只是十六岁少年,但魏晋人早慧,十六岁已是成年,王弼当年十六岁就已是名动洛都的大名士,所以陈操之并没有轻视这二人年少,他要利用自己的学识和经验来折服此二人,王忱、王恭可以说是士族子弟中的翘楚,在后起之一辈当中很有影响力,后人有诗曰“三五月明临阚泽,百千人众看王恭”,这个王恭很有名气,也是东晋有名的美男子,有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的美誉,若能逼得这二人终生不能谈玄,那对江左玄风无疑是一大遏制——
王忱、王恭听陈操之说要与他二人辩难,他们若输了就要弃玄学儒,不禁面面相觑——
王忱狂傲,大声道:“礼法岂为我辈所设,在下就是辩不赢陈刺史,也未必会遵守诺言,岂有因今日辩难失利而终生不谈玄之理!”
陈操之脸露讥讽之色,这就是玄风的流弊,简直是无信无义的无赖了,说道:“罢了,我不与你辩,和你辩会越辩越无理——你去吧。”
少年王忱恼了,大声质问:“陈刺史藐视我?”
陈操之淡淡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你连诚信都不要,难道还要我对你肃然起敬?”
王忱大怒,却又不敢发作,只是大声道:“那好,我会信守承诺,但陈刺史若输了,也必须绝口不再谈玄。”
陈操之含笑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