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枯黄,石麟埋没,废台冷寂,这正合陈操之心意,将袍角撩起掖在腰间,在乱石蓬蒿间走上金凤台,从侧面楼梯登上金凤台最高层,放眼一望,偌大的邺城宫城尽收眼底,看准正北方向,然后估摸百步距离,寻找宣光殿的大致位置——
金凤台西南两百步,有大批工匠在忙忙碌碌,六座宏伟大殿比邻而建,另三座正在起梁,轮廓已现,这应该就是重修的太武九殿吧,再结合身处的金凤台,陈操之基本确认了宣光殿的位置,那里正有一座古旧的宫殿,往左距金凤台正是百余步,往右一百五十步则是雄伟的太武九殿,而且此殿的前方,正对着远处的宫城大门,老僧藉罴并未说及,想必在宣光殿前是看不到宫门的,因为有其他宫殿阻隔。
陈操之游目四顾,记下宫城四面比较醒目的建筑,便下了金凤台,正待循原路过小湖廊桥去寻看天女木兰,忽见一高高瘦瘦之人大步过廊桥而来,下意识地便闪在一尊石麒麟后,听得那人脚步声响,来到了废园中,从石麟前走过时,陈操之认出此人是上庸王慕容评。
陈操之本欲招呼相见,却又想自己来这里不尴不尬,被慕容评看到恐怕惹其疑心,就这么一迟疑,那慕容评已经快步上了金凤台,登楼不见,听那楼梯板响,上到了二楼就不见动静——
陈操之暗暗奇怪,慕容评这是做什么,独自一人来到这荒废楼台,似乎是直奔目的地——
陈操之等了一会,不见慕容评下楼,他不能在此久留,便欲走出去,没走两步又看到湖上廊桥走来一人,金色的发髻在阳光下分外醒目,雪肤花貌,蓝眸盈盈,却是燕国皇太后可足浑氏!
陈操之吃了一惊,立感形势不对,这皇太后身边竟没有内侍宫娥跟随,只她一人花枝招展过桥来,她来干什么,来见上庸王慕容评?
皇太后可足浑氏来到金凤台下,左右一看,便提着裙裾上楼去,可以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忽然惊呼一声,随即是“吃吃”的腻笑声,想必是太傅、司徒、上庸王慕容评阁下给了尊贵的皇太后一个惊喜,随后便没了声音——
陈操之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事,这燕太后、太傅哪里不好去却偏偏要来这里,这是什么奇异情趣?
这下子陈操之倒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燕国太后与燕国上庸王私会,上庸王慕容评是燕国先皇慕容儁的叔父啊,这实在是骇人听闻。完全不是苻坚之母苟太后与李威私通能比的,陈操之若在这里泄露了踪迹,那不管慕容评如何爱才、可足浑氏如何惜貌,陈操之也是非死不可的!
感觉得到背心沁出冷汗,心跳加速,陈操之从来没有面临这样凶险的情形,往日修心养气,讲究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讲究奔马迎面、大风摧树而神色不变,此之谓名士风度,但像这样既尴尬又凶险的场面是完全出乎那些名士的生活体验的,陈操之现在面对的不是风海涛这些自然的异变,而是人心的丑陋和险恶。
荒废的金凤台寂静无声,太后可足浑氏与太傅慕容评这燕国两大权力巅峰人物似乎完全融入了古老的金凤台中,无声无息。
陈操之在石麒麟后立了一会,思谋脱身之策,皇太后可足浑氏既与慕容评在此私会,那么廊桥那一端定然守着人,以防他人进入金凤台,只是没有料到他陈操之会先一步到来,现在回不去,老是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怎么办?
陈操之从石麒麟后转出,朝廊桥那边一望,果然有内侍、宫娥守在廊桥那一端,从这边是出不去了,往另几个方向看,东边和南边是宫殿区,西边就是小湖廊桥,北面是一堵高墙,那堵墙甚是破败,找个缺口逾墙而出不算难事,只是万一惊动楼上的太后可足浑氏与慕容评,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看来只有呆在原地,等皇太后可足浑氏离开金凤台后,廊桥那端的守卫自然就会跟着太后尽数离去,然后慕容评才会离开——
就在这时,隐隐听得廊桥那边有说话声,过了一会,听到有轻盈的脚步朝这边来了,陈操之甚是奇怪,那些内侍定是得了皇太后严令不得放人进来的,这人是谁,怎么能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