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栗耳语几句,短锄眼睛瞪得老大,随即满脸是笑,说了声:“阿兄先去备车——”便小跑着去暖阁,先将帷帐撩起,又轻声唤醒簪花,两个人一起到陆葳蕤榻前,见陆葳蕤还甜甜地睡着,乌黑丰盛的长发散在枕头上,额头光洁如玉,秀气眉毛和闭着的眼睛非常惹人怜爱,那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又一颤,眼睛慢慢睁开来了,看着短锄和簪花,过了一会,问:“你们两个做什么!”
短锄笑眯眯道:“小娘子,陈郎君在松江渡口等你去相会呢。”
陆葳蕤娇慵地伸了个懒腰,伸右手食指,虚点短锄的脑门,娇嗔道:“一早就来哄我!”
簪花道:“是真的,是板栗一早来说的,陈郎君已经在渡口等着了。”
陆葳蕤一下子坐起身来,赤足下榻,急命短锄、簪花赶紧助她梳洗——
两刻时后,一辆马车驶出陆氏墅舍,板栗和两名陆氏健仆跟随,往松江渡口而来,将至松江渡口时,朝阳还未从远处山巅升起,江面上还有一层薄雾笼罩,陆葳蕤从车窗探头向前望,见渡口的两株古柏下的那个俊郎秀颀的男子正含笑向她迎来——
第十八章 反噬
松江两岸,湖泊、沼泽星罗棋布,大片大片的灌木、芦苇、水草织成广袤大地上的斑斓锦绣,朝阳升起,栖息在沼泽地上的灰鹤、黑颈鹤、褐鹬和白鹭,飞起又落下,风中传来禽鸟“吭吭”的鸣叫,还有晾晒谷物的清香。
谢道韫负手立在松江南岸渡口,望着对岸携手漫步的陈操之和陆葳蕤,晨风拂拂,衣袂飘飘,真如神仙眷侣。
驼背老艄公将长篙插在江边沙地中固定住渡船,既然对岸的人不急着摆渡,老艄公父子二人也就乐得歇一会,这个在渡口风霜雨雪四十年的驼背老者捻着花白胡须对伫立岸边的谢道韫说道:“与陈郎君在一起的那个女郎就是陆小娘子吧?”也不待谢道韫回答,自言自语道:“真是天生的一对啊,成亲迎娶时也要从这江上过的,那一定是百年盛况,老汉应该能看到吧。”
谢道韫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从陈操之、陆葳蕤二人的头顶往上移,远山红霞,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湛蓝高天上的白云如丝如絮,十月小阳春,良辰美景啊。
昨夜与陈操之谋划如何摆脱陆禽、如何见陆葳蕤,谢道韫都是兴致勃勃,的确是出于真挚的友情,全心全意为陈操之考虑,然而现在,看着隔江的那一对佳偶,谢道韫忽感酸楚,她已经二十岁,下个月的初六就是她二十岁的寿诞,二十岁,对于谢家人来说差不多已经是过了半辈子了吧,自南渡以来,陈郡谢氏子弟大都寿命短促,先伯祖谢鲲只活了四十三岁、伯父谢尚寿五十、父亲谢奕寿四十七、叔父谢据寿止三十三,谢道韫原有同胞兄弟姊妹七人,成人只有她和弟弟谢玄——
“嗯,终生为友,也不过是二十年吧。”谢道韫心里这样想着,短暂的俯首自伤,重又抬起头来,在心里轻吟道:“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颻。”吟着这首旧作,胸襟为之一宽。心想能结识陈操之并与之为友,不也是难得的际遇吗,她想遇到这么一个能让她倾心欣赏的人,实实在在遇到了,又何憾焉,陆葳蕤眼里心里的陈操之与她谢道韫所知所感的陈操之是不一样的,就好比同一幅书画,观者不同,感受不一,她的妙赏无人能知——
驼背老艄公父子二人拔篙撑船,对岸的那个雄壮大汉要求摆渡了,陈操之和陆葳蕤了也走回渡口,陆葳蕤定要送陈操之过江,贪恋那舟中偎依的短暂时光。
这一船只载陈操之与陆葳蕤二人,陆葳蕤低声道:“真想就这样随你去钱唐。”
陈操之看着这娇婉深情的美丽女郎,心中一痛,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葳蕤,这时也无话可说,言语都显得轻薄,只有紧紧拥抱,恨不得揉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