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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纳少有清操、贞厉绝俗,会稽王司马昱、尚书令王述雅重之,与其兄陆始相比,陆纳更具声望,陆始对朝廷时有怨言,认为渡江的北地士族损害了南人的利益,常怀不忿,而陆纳则包容并蓄、心胸开阔,眼光比陆始长远。

用罢午餐,陈操之辞了陆纳回顾府,果不其然,陆禽在横塘北岸拦住了他,怒气冲冲道:“陈操之,我叔父与你说了些什么,真要招你为婿?”

陈操之冷眼看着陆禽,陆始有两个儿子,长子陆俶现为会稽郡丞郎,浮靡奢华、才具平平,而眼前这个陆禽。更不是能守祖宗家业之人,因陆葳蕤的关系,陈操之是不愿与陆始父子冲突的,然而陆始刚愎自用、陆禽更是视他为眼中钉,陈操之自知无法与陆始父子和解,他要娶陆葳蕤,陆始父子就是拦路石,得想办法搬去,依目下形势和陆始父子不明智的性情,他并不需要刻意针对陆始父子做些什么,只需因势利导便可——

陆禽见陈操之冷冷打量他,不答话,一副冷傲不屑的样子,更是气愤,怒道:“陈操之,你莫要以为我叔父待见你,你就能娶到陆葳蕤,这不是我叔父一人说了算的,我父亲不会答应,陆氏自嫡系至远房都不会答应,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早早寻个寒门女子传宗接代去吧。”

陈操之毫不动气,不温不火道:“陆禽,我还是那句话——虞氏必后悔将女郎许配给你,而我,绝不会让陆氏后悔。”说罢,与冉盛带着两名西府武弁扬长而去。

陆禽又被气得脑袋发晕,不但陈操之意态骄人,就连那个冉盛也变得倨傲冷厉。心里恨恨道:“陈操之,你莫要以为攀附上了桓温就目中无人,桓温有不臣之心,早晚身败名裂,到时我要看你陈操之是何下场!”

离了横塘,陈操之也是摇头苦笑,又暗自庆幸,还好陆禽只是葳蕤的从兄,若是嫡亲兄长,不免投鼠忌器,那还真是难办了,而现在,用陆使君的话来说该如何办便如何办。

陈操之回到顾府,却见顾恺之在陪一个道人说话,那道人五十开外,身材矮小、容色黧黑,见到陈操之,稽首道:“陈公子,贫道李守一,师从抱朴仙师修道,奉仙师遗命,特从罗浮山来见陈公子——”

陈操之听得“遗命”二字,眼泪顿时夺眶而出。跪倒在地,悲不自胜,葛洪年过八旬,早晚有驾鹤西去的一日,陈操之也知正史所载葛洪就是八十一岁仙逝的,这几年心里常常牵挂着,但因岭南路远,音讯难通,一直未得葛师消息,此时听得道人李守一奉葛师遣命远道来见他,心里哀痛至极。想起在初阳台道院葛师对他的殷殷教导,临去罗浮山还想着写信向陆纳、徐邈举荐他,又想起四年前在明圣湖畔与葛师分别,葛师言道:“操之,人生离别,自古皆然,你不必太伤感——”未想那一别就是永别!

李守一见陈操之伤感,亦含泪道:“陈公子不必伤怀,葛师霞举飞升、忘其形骸,已列仙矣,我等不必效俗人悲伤。”解囊出书贴与书卷一册,递给陈操之道:“这是葛师遗命交给陈公子的。”

陈操之拭泪,恭恭敬敬先览书贴,是葛师亲笔,古朴苍劲的雁尾章草,葛洪从广州刺史庾蕴那里得知陈操之近况,对陈母李氏病逝表示哀悼,对陈操之这几年苦学养望声名雀起甚感欣慰,说陈操之改命之途已行至中道,宜勉之,又说此后两年三吴之地必有大瘟疫流行,望陈操之奏请有司妥为防治,书帖最后写道:“仲尼称自古皆有死,老子曰神仙之可学,夫圣人之言,信而有徵,道家之说,诞而难用。岂其然哉?儒教近而易见,故宗之者众焉;道意远而难识,故达之者寡也。吾生也有涯,吾所求者,其在仙云缥缈间乎?”

陈操之又取那册书卷看,扉页上书三个篆字——《疬气论》,开篇便写道:“余闻上党有赵瞿者,病癞历年,众治之不愈,垂死——”

这是葛洪六十年行医施药总结的对疬气瘟疫的辩析和防治。比《肘后备急方》所论的伤寒、时行、温疫更进了一步,增加了对虏疮(即天花)、癞(麻风)、疟疾等传染病都的论述和防治,录有“辟瘟疫药干散”、“老君神明白散”、“度瘴散”、“辟温病散”诸多方剂——

陈操之心道:“万卷玄言哪里及得上葛师这薄薄一册《疬气论》!”

陈操之将《疬气论》收好,因问道人李守一葛师仙逝的情况,李守一回答说葛师是四月十八尸解登仙的,这书帖便是前一日所书,次日一早命弟子备兰汤沐浴,嘱咐李守一将书信送给陈操之后便去主持宝石山西岭初阳台道院,又徐徐道:“忆昔少年时读书乏纸笔,伐薪卖之,以给纸笔,抄书万卷,指肘胼胝,又尝往一富户借抄《白虎通德论》不得,于其垣外徘徊不忍离去,遇雨,病几殁,今思之,皆历历如在目前。”言毕,盘腿而坐,遂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