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页

陈操之心道:“会稽王司马昱总揽内外众务,是朝中执政者,目下新君初立,桓温威权愈盛,司马昱想必是忧心忡忡的,召见我自是想要从我这里了解桓温的意图。”

陈操之在顾府用罢晚餐,沐浴更衣,然后随三兄陈尚去拜见会稽王司马昱,原以为司马昱会因为皇室衰微而夙夜忧叹,不料司徒府雅言茶室却是高朋满座,一场关于老子有心无心的清谈雅集正在进行,司马昱挥着麈尾兴致勃勃参加辩难,声音朗朗道:“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久。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陈尚是司徒府典书丞,也不用他人通报,径入雅言茶室,在司马昱耳边小语几句,司马昱便道:“请操之进来,操之是辩难高手,今夜清谈有他参加定然生色。”

陈操之入内拜见会稽王,又向清谈诸人见礼,然后入座,但觉雅室广堂内弥漫着酒石的气味,想必有不少人是饮酒服散而来,宽袍大袖、旁若无人、情绪激动、言词滔滔,据说五石散有活跃思维、激发灵感之用——

陈操之冷眼看着这些狂热的清谈名士,心道:“这些人倒真是有朝闻道夕死可也的劲头。”跪坐旁听了一会,虽然玄理颇有可观,但往往过于纠缠,不像是义理探讨,倒像是意气之争。

会稽王司马昱见陈操之一言不发,便道:“操之是年轻一辈玄谈第一人。请操之就天地私心议论一番。”

陈操之向司马昱一躬身,说道:“诸贤高论,此理穷尽矣,操之不敢复论。”

司马昱见陈操之当日辩惊四座,今日却默然无语,想必是有心事,当即麈尾一摆,请在座诸公继续清谈,他回到书房,然后请陈操之来相见。

这是陈操之第二次到会稽王司马昱的书房,依旧是沉香铜炉、素纨帷幄,司马昱也依旧是麈尾在手、风神萧散的样子。

司马昱问了陈操之此次回建康之意,又问陈操之在西府情况,陈操之一一作答。

司马昱沉默了一会,忽问:“传闻桓郡公要上疏撤并侨州、大阅户人,不知确否?”

陈操之道:“郗嘉宾此次领桓郡公便宜七事疏奏与我一道入都,想必明日就会呈到大司徒案前。”

司马昱问:“何为便宜七事?”

陈操之道:“其一,江左朋党雷同,清议扬沸,宜抑制浮夸,杜绝争竞,莫使能植;其二,户口凋寡,不当汉之一郡,而官吏台制冗余,人浮于事,宜并官省职,令各尽其职;其三,机务不可停废。常行文案宜为限日;其四,宜明长幼之体,奖忠公之吏;其五,褒贬赏罚,宜允其实;其六,宜述遵前典,敦明学业、其七,大户私藏流民,无有土著,国家赋税流失,劳役缺人,宜大阅户人,实行土断,严明法禁,不容藏私。”

司马昱听罢陈操之所言便宜七事,瞑目沉思,半晌方道:“前六事推行不难,只是这土断之事,不知桓郡公以何为本?”

东晋此前进行了三次规模较大的土断,分别是晋元帝太兴四年由丞相王导主持的土断,这次土断定下了侨州、郡制度和给客制度,侨州、侨郡是为了安置南渡的流民,而给客制度也就是荫户制度。规定官品第一、第二佃客不能超过四十户、第三品三十五户,以此递减,但越到后来,世家大族占有的佃客越多,何止四十户,十倍百倍不止,钱唐陈氏只是次等士族,也占有了四十荫户,当然,这是依官品来定的,家族中作品官者越多。给客也就越多,而且官员死后,这荫户也不收回,世代积累,自然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