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页

临上船,沈劲与桓石虔、谢玄等人一一道别,临到最后,执着陈操之之手,说道:“陈掾力荐之恩,但叫沈劲不死,定当后报。”长揖到地,大步上船。

十艘西府水军船只将沈劲千余人一次性送过江去,炎阳朗照,船帆鼓风,兵船很快离南岸远了。

陈操之望着江上的帆影,他知道沈劲诸人的结局,大约两年后。陈祐以救许昌为名,率众而东,只留沈劲五百人守洛阳,慕容垂攻陷洛阳,沈劲殉国。

陈操之心道:“洛阳应该是可以固守的,但桓温却不派兵去救,这次沈劲北上,桓温连五百军都不肯助,难怪当年王猛不肯随桓温南下——”

桓温第一次北伐时数败秦军,屯军灞上,关中父老箪食壶浆来迎。北海王猛披着粗布衣来见桓温,扪虱而谈当世之务,旁若无人,桓温惊叹王猛之才,问:“吾奉天子之命,将锐兵十万为百姓除残贼,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王猛对曰:“公不远数千里,深入敌境,今长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未知公心,所以不至。”王猛话中的含意是说桓温北伐非是恢复中原,而是意在威服江东,这说中了桓温的心病,桓温嘿然无以应,徐徐曰:“江东无卿比也。”任命王猛为军谋祭酒,旋又迁高官督护,可谓恩遇,但王猛辞而不就,不肯随桓温回江东。

史载王猛不肯南下是因为看清了桓温必然要篡晋自立,担心追随桓温玷污了自己清名,还不如继续留在中原以待时变,其后苻坚即位,重用王猛,秦国大治,后世人称“关中良相惟王猛,天下苍生望谢安”。

让陈操之略感奇怪的是,王猛不愿追随桓温却愿意殚精竭虑辅佐氐羌人苻坚,臣事异族和辅佐桓温篡晋都是同样玷污清名的,那应该是个托辞吧,江东世家大族盘踞,王猛一介北地寒士,很难有作为,这才是王猛不肯南下的主要原因。

陈操之融合了千后的灵魂,忠君思想淡薄,既然司马氏可以篡魏,桓温篡晋亦无不可。他辅佐桓温并无声誉上的顾虑,但现在的问题是,桓温值得辅佐吗?桓温固然是雄杰,但年过五十,寿命也不长了,桓温的几个儿子都是庸碌无能之辈,不然的话桓温也不会遗命其弟桓冲掌权,至于桓玄,现在还没出世,也不知能不能出世,先且不论,他陈操之若辅佐桓温为帝,或可博得一时荣华,但桓温一死,江左势必大乱,他陈操之作为桓温的左右臂就首当其冲了,祸不可测——

当此之世,纷争诡谲,前途茫茫,陈操之也只有披荆斩棘前行,每一个岔路口都要权衡取舍,而目下,追随桓温则是最好的选择,否则他就会像王猛怕来到江东一样会一事无成,陆氏女郎也会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

李静姝自那日在姑孰溪畔逼陈操之答应教授她竖笛,此后数日一直未在陈操之面前露面,也未派人来献拜师束脩礼,陈操之心想:“那李静姝可能就是不忿我拒绝教授她洞箫,既已逼我答应,怨气已消,或许就此丢在一边了。”又想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总是心有芥蒂,难以消除。

冉盛每隔五日便回姑孰城住一日,他随军操练,日晒雨淋,面色明显就黝黑了,络腮胡子长得极快,往日单纯的目光也已变得沉毅,在军营中绝无笑容,手下的十名军士畏之如虎,只有在陈操之和荆奴面前,冉盛还偶尔会流露少年的笑容。

荆奴对冉盛即将升任百人屯长非常高兴,以冉盛的勇武,三年之内升为千人部曲督应非难事,荆奴倒是没有指望冉盛有朝一日恢复大魏国,荆奴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冉魏的旧臣部曲几乎被慕容氏屠戮殆尽,已无复国的基础,冉氏本是汉臣,现在回到东晋效力正合其宜,有陈操之照应,荆奴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他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

荆奴在姑孰住了十日,五月二十一日带着阿柱和两名陈氏私兵回建康,见过陈尚之后再回钱唐,另两名私兵则留在了陈操之身边听用,陈操之给四伯父陈咸、三兄陈尚、嫂子丁幼微各写了一封长信,信中解释了认冉盛为弟的缘故,说冉盛是颖川陈氏流亡到江左的,陈操之知道族长四伯和三兄陈尚肯定有疑惑,可他也没打算把冉盛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冉盛在书案边侍坐,看到陈操之给润儿写信,说了一句:“润儿小娘子会奇怪得合不拢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