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的是,这布施钱物也分等级,吴郡张氏、陆氏是吴人中的顶级门阀,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是南渡大族中的顶级门阀,这些家族布施十万钱,别的家族就不敢僭越,像陈留蔡氏、汝南周氏、陈郡袁氏就只能布施五万钱,若陈操之想布施的话,还只能布施两万钱,东晋一朝,既礼教废弛,又等级森严——
竺法汰的弟子昙壹站在那里左手执一卷纸,右手执笔,将各大家族布施钱数额一一记下,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已超过百万钱,还有一些小户人家,直接将钱放在了东壁佛像下。
顾恺之登上板梯,执笔在手,仔细端详那巨大的维摩诘菩萨像——
大殿上两百余人屏气凝神,翘首观望,只见顾恺之在小砚台上理了理笔锋,然后在壁画上点了两下,好比阳光透入暗室、好比大雨濯去厚尘,整个东壁焕然生采,原本眼睛空洞的维摩诘菩萨像瞬间有了灵性,眼神清澈,神态安详,环绕其身边的罗汉、侍者、献花的天女也霎时间灵动起来——
维摩诘,梵语本意是洁净、没有污垢的人,这一刻,高两丈、宽五丈的维摩诘菩萨像就给了大殿上瞻仰的信众无垢和智慧之感。
竺法汰高声念佛,殿上僧众齐诵支谦大师译的《维摩诘经》,善男信女顶礼膜拜——
寺僧来报,皇太后与会稽王前来瓦官寺礼佛并观摩大雄宝殿壁画,竺法汰大喜,当即请殿上信众去药师殿、孔雀明王殿和香积院随喜,请顾恺之、陈操之二人留下以备应对。
诸善男信女正待离开大雄宝殿,崇德宫内侍前来宣皇太后口喻,让信众照常礼参拜,不须回避。
竺法汰合什道:“善哉!”领着弟子昙壹、昙贰去迎接皇太后辇驾。
大雄宝殿上的众人都退到殿前广场和两边围廊上,恭立无声,静候皇太后与会稽王到来。
崇德太后褚蒜子今年三十九岁,二十一岁就成了皇太后,儿子司马聃两岁时即帝位,在此司徒蔡谟等官员的请求下,褚蒜子以皇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褚蒜子聪慧仁厚,有体恤百姓之心,曾下诏:“方今百姓劳敝,为人君者当思有所赈恤。特诏告天下,从今以后,每年租赋征调非军国急要之外,一并停省之。”——
升平元年,十四岁的司马聃加元服,表示成人,褚蒜子便令穆帝亲临国政、决断万机,她则离开垂着白纱帷帐的太极殿,回到崇德宫,升平五年司马聃驾崩,司马丕即位,一个多月前,司马丕饵食丹药中毒不能亲理政事,褚蒜子应百官请求,再一次以皇太后垂帘听政,白纱帷帐再次悬于太极殿上——
皇太后褚蒜子把一应宿卫中兵全部留在山门外,只带了两名女侍中、两名内监,在会稽王司马昱、尚书仆射王彪之、中领军桓秘、长老竺法汰等人的陪同下进入瓦官寺,径上大雄宝殿礼佛,然后参观东西壁画,先看顾恺之的维摩诘像,赞叹不已,听长老竺法汰禀报了先前点睛开光之事,褚太后微笑道:“未亡人来晚了一步,没有看到维摩诘菩萨点睛开光的盛况,顾家郎君还在否,请来一见。”一面命身边内侍记下,她也布施十万钱,明日送来。
昙壹即去请顾恺之上殿,顾恺之见到褚太后,正待行叩拜大礼,褚太后止住道:“寺中只拜佛祖。”因问绘制壁画的经过,顾恺之便说了一个半月来与陈操之二人在此辛勤作画的经过,又说这壁画的宝幢、璎珞、鲜花、祥云等器物皆出于陆氏与张氏两位女郎之手——
顾、张二氏联姻也是大事,褚太后是知道的,而陈操之与陆氏女郎的情事更是早两年便传遍了建康,褚太后虽居深宫,也有耳闻,便道:“请陈郎君,还有陆氏、张氏两位小娘子都来相见。”
陆葳蕤听到褚太后召见她与陈操之,羞得连脖颈都红了,张彤云倒不羞缩,因为她与顾恺之已有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