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万觉得侄女此言很费解,既然黑劣势,为何最终却是黑胜?此时不好多问,且静观棋局,看最终道蕴之言验否?
谢道韫看出陈操之行棋果然生疏,以前陈操之都是落子飞快,很少在前半局这样频频思考的,此局至目前陈操之凭借新奇的而已稍占上风,但后半盘恐怕难敌老到的江思玄。
谢道韫正想着,忽然左肩被人轻轻一拍,吃了一惊,愕然回头,却见顾恺之不知何时移坐到她身后,正眉眼大分、满面笑容望着她。
谢道韫赶紧示意顾恺之莫说话,生怕被四叔父谢万知晓她曾游学之事,起身走到廊上,这才向顾恺之见礼,用鼻音浓重的洛阳腔说道:“一别三年,又见长康。”
顾恺之上下打量着谢道韫,看得谢道韫心中惴惴,见顾恺之热情地要上来执手相谈,赶紧后退一步,拱手作揖。
顾恺之便不执手,笑道:“一别三年,英台兄没怎么变嘛,以前英台兄身量比我高,现在我与你比肩了,英台兄还是瘦,英台兄是近日进京的吗?”
谢道韫应道:“但是昨日。”
顾恺之道:“本月十四,我与子重去过乌衣巷谢府,那夜子重与令表姊妹谢氏女郎联手与范武子辩难,着实精彩,可惜你无缘与会,实在可惜。”
谢道韫微笑道:“今日子重辩难更是精彩。”
陈尚过来与谢道韫相见,顾恺之更是请谢道韫到顾府一聚,谢道韫自然答应,又道:“陈兄、长康,你们若去谢府,莫要提及我,我祝氏门第不如谢氏,虽是姻亲,也受歧视,此事子重知悉,你问他便知,有暇我会来顾府相访的。”
顾恺之不忿道:“没想到谢氏也是这般势利,英台兄是我见过的除了子重之外的大老子,却至今籍籍无名,还要受谢府人小视,不如英台兄搬到顾府居住如何?”
顾恺之太仗义、太热情,谢道韫费了好大劲才说服顾恺之,自回厅中观棋,结局果如她所料,陈操之执白小负了一子半。
第十四章 千头万绪在一身
陈操之与江思玄这局棋下了近一个时辰,终局时天色已暮,司徒府侍者点上八盏三芯大灯,雅言茶室灯火通明。
陆始、陆纳、王彪之、王凝之、韩康伯、桓秘等人早已向司马昱告辞离去,留下观棋的都是围棋爱好者,这其中就包括庾蕴,庾蕴虽然恼恨陈操之,但这样精彩的棋局是不容错过的。
魏晋之际,社会剧烈动荡,丧乱的痛苦唤醒了士人阶层强烈的生命意识,很多人表面上放纵行乐,内心却潜藏着深切的悲哀,他们彻夜饮酒、服散、宴游,有着种种奇怪的言行,他们用短暂的欢乐掩藏或逃避对死亡永恒的恐惧,围棋也就是在魏晋时地位提升,成为与书法、音乐并称的三大艺术,围棋的别名“手谈”、“忘忧”“坐隐”就是在这一时期出现的,嵇康云“琴棋自乐,远游可珍”,围棋起到了饮酒和服散同样的作用,一局棋不知不觉半日时间就过去了,此谓解忧,往往清谈高手也是围棋高手,说围棋是“手谈”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支道林,而且对弈之时可以展现对弈者的雅量和风范,当年王导以棋来考校江思玄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一个精于围棋者在士人中的影响不亚于善于绘画或者善于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