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一笑,登上了会稽王的华丽马车,这种马车乃东周古制,车盖如伞,四面透风,可立可坐。
此时是辰初时分,春阳朗照、春光明媚,雄壮如山的冉盛骑着大白马走在会稽王府的一众侍卫面前开道,陈操之立在马车上,一行人徐徐由清溪门进入宏大的建康城。
由清溪门至大司徒府有四里路,沿途万人空巷,争睹江左卫玠陈操之的姿容,但见车盖下那如琢如磨、如圭如壁的美男子潇然而立,发黑如漆,肤白如玉,朝阳斜映,光彩照人,乍看之下,惊才绝艳。
有那高寿者由儿孙者搀扶着也来看江左卫玠,老眼昏花也看不清陈操之什么模样,但能感受到那种热烈的气氛,不禁老泪纵横道:“是了是了,当年卫叔宝入建康就是这样子的,噫,未想五十年后,老朽还能见到当年的盛况,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最热情的自然是建康城多情而开朗的妇人和女郎,邀伴出动,来看美男子,因是仲春天气,尚无鲜果,便各提花篮,采得桃花、芍药、羽衣甘兰、虞美人、三色堇这些春日开放的花卉,沿途朝陈操之的马车抛洒,一时间,各色鲜花缤纷落,可谓是宝马雕车香满路——
又有那多情女郎为示爱慕,别出心裁,将家养的名贵花卉连盆子一起双手捧着送给陈操之,花枝上还系着精心绣制、填满香料的锦囊——
这时,会稽王府的侍卫便会善意地让开路,任那女郎接近陈操之,围观人群则爆以喝彩声。
女郎脸儿红红,退到一边,看着马车缓缓驶过去,马车上那美如梦幻的男子也渐渐远去,这一刻并不觉得伤感,应可铭记一生,老来与人闲话,可说今日之事。
第七十章 鼠迹可观
会稽孔氏子弟孔汪,升平四年十月曾向陆葳蕤求亲并获陆氏族长陆始允婚,但因为陆葳蕤矢志不嫁,而且建康士庶对孔汪颇多非议,孔汪羞惭辞婚,回到会稽,孔氏家族颇以为耻——
会稽孔氏乃是江东仅次于陆、顾、虞、贺的一等大族,孔汪的曾祖孔竺是东吴的豫章太守、祖父孔恬湘东太守、伯父孔偘官至大司农、父孔愉是尚书仆射,孔氏一门代有高官显贵,比之吴郡陆氏不遑多让,只是自二十年前孔愉去世后,会稽孔氏稍见衰微,但孔汪被誉为能振起家风的孔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好学有志行,容貌亦清雅,若不是陆葳蕤已经遇到了陈操之,那么陆氏与孔氏联姻,皆大欢喜,陆葳蕤也不会不幸福,但世间姻缘就是这样无法理喻,陆葳蕤已经与陈操之相遇、相爱,那么孔汪就是再优秀,在陆葳蕤眼里也是可憎,若硬要缔结姻缘,就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然而会稽孔氏出于家族颜面,并不想就此放弃,如今孔氏在朝中并无高官,若孔汪娶了陆纳之女,对其仕途很有帮助,而且陆始很赏识孔汪,拒婚并非是陆氏家族的意愿,只是陆葳蕤年少无知而已。
晋时江左之地还保留着古东夷人习气,民风清新质朴,对男女情爱之事颇为开通,孔氏虽是诗礼传家的大族,但陆葳蕤与陈操之并非私奔苟合,所以孔氏并不因此而鄙弃陆葳蕤,得知陈操之将于隆和元年初入建康,孔氏族中长辈便命孔汪也同期进京,希望孔汪在门望家世、人品才学上让陈操之相形见绌,这样娶到陆氏女郎才是孔氏的荣耀,孔汪也将一举扬名。
会稽四姓中还有一族对陆氏耿耿于怀的,那就是贺氏,临海太守贺隰之子贺铸因为服散被陆纳拒绝婚姻,很是不平,与孔汪可谓同病相怜,贺铸已娶本郡虞氏女郎为妻,因要入京谋职,此番便与孔汪结伴入京,贺铸与陆始之子陆禽交好,到了建康自会邀陆禽一起宴游,陆禽恼恨陈操之,多有诽谤之词,贺铸则附和之,而孔汪未见过陈操之,听出陆禽、贺铸如此说,就把陈操之当作是沽名钓誉、轻薄无耻之徒,决意要显才学挫辱陈操之——
陆禽自然是知道陈操之今日到建康的,一早便约了孔汪、贺铸,带着几个仆从往清溪门行来,要看看三年不见,这陈操之现在是何等模样,看到的却是建康民众填街塞路、争看陈操之的狂热景象。
贺铸又妒又恨,他与孔汪入建康,冷冷清清,波澜不惊,哪有这样倾城而动的盛况,气极反笑,对陆禽、孔汪二人道:“子羽、德泽,这建康城自北人南渡后,愚昧之人甚多,一个寒门子弟入城竟然这般如痴如狂地争看,真是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