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幼微心里“怦怦”跳,的确画得很像,而且那种优雅温婉的气质表现出来了,自去年顾恺之来陈家坞之后,小郎的人物画技法真是运用得娴熟老练了,但让丁幼微心“怦怦”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画中人左耳边、脖颈上的那粒小痣,虽只是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那么一点,但丁幼微却知道那就是一粒痣,因为她左耳边就有那么一粒,揽镜前后照映可以清晰地看到,现在,小郎却把她这个小痣都画上去了,这固然是一个画师应有的观察能力,但丁幼微还是觉得有些羞涩——
陈操之微笑问:“嫂子,我画得还好吧?”
小郎的眼神幽深沉静,看着就让人安心,丁幼微含笑道:“好,嫂子很欢喜。”
来圭妻子赵氏上来说水引饼熟了,请少主母、小郎君诸人去食用。
陈操之与冉盛吃了几碗水引饼,便步行回玉皇山,丁幼微带着两个孩儿送到大门口。
半圆的月亮已经升起,不须灯笼,道路朗朗可见,在要转弯时陈操之回头望,嫂子牵着宗之和润儿还站在大门边,想着以前母亲都是这样送他或者等着他归来,不禁心头一痛——
……
贾弼之与祠部、吏部官员一行十六人还要赴其他州县为卢氏、郑氏颁赐官田,四月十五日便离开了钱唐,陈操之与陈尚到驿亭相送,贾弼之对谢道韫之事半字未提。
王劭则继续留下审案,鲁氏冒注士籍案去年就已鞠审过,除了鲁氏与褚氏之间的往来关系被刻意遮掩之外,其余案情都很清楚,褚俭早已派人恐吓过鲁氏的几个知情人物,说鲁氏若敢胡乱攀扯就将被贬入丹书隶籍,隶户来源于俘虏和罪犯,户籍用赤纸,就是所谓的丹书隶户,最为卑贱,若被贬入隶籍,那真凄惨至极了,鲁氏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而且把褚氏拖下泥潭对他们毫无益处,而褚氏不倒,以后还可以关照鲁氏一些,对于这点,鲁氏族人还是明白的,所以王劭的属官传审他们时,都绝口不提冒注士籍与褚氏有任何关系——
但鲁氏民愤颇大,不断有其他农户前来控诉,欺男霸女、夺人田产,很多恶行其实是褚氏指使鲁氏干的,而侵占的田产大多归褚氏,鲁氏撑不住了,若把这些恶行全部揽下,那鲁氏真要被贬入隶籍了,所以终于招供冒注士籍是因为有褚氏支持,前两次检籍都顺利地避过了,而褚氏通过鲁氏侵占的田产竟达一百顷之多,褚氏本身有一百五十顷左右的田产,加上近十年来兼并的这百多顷,褚氏已是钱唐首富,田产胜过了钱唐士族中排名第一的全氏——
褚俭见事情败露,使出了他最后的杀手锏,就是送给陈氏的那二十顷地,四月二十一,褚俭夤夜来见王劭,诬称外唐陈氏也与鲁氏勾结,陈操之的从兄陈流就与鲁主簿关系密切,去年秋陈流因妻子与鲁主簿有奸情,陈流杀死了鲁主簿,随后自尽身亡,这在钱唐是尽人皆知的事,钱唐陈氏与鲁氏之间的关系纠缠不清,而且这次陈氏还借鲁氏冒注士籍之案来要挟褚氏,逼近褚氏割让二十顷良田于陈氏,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若王劭一力要严究此案,那么钱唐陈氏也难逃罪责。
褚俭心知王劭这样的高门子弟最重名声,王邵十日前盛赞陈操之堪比夏侯玄、刘琨,这下子钱唐陈氏突然也卷入鲁氏冒注士籍案,传扬出去对王劭名声有损,会受眼拙无识之讥,所以说王劭应该会把此案从轻处理,这样他褚氏也可从容脱身,当然了,褚氏日后在仕途肯定是无望了,但总比剥夺士籍强;即便王劭服散脾气暴躁,不顾自己名声受损,定要追查此案,那拖到陈氏一起也好得多,要沉沦就一起沉沦——
这就是褚俭的险恶深沉的用心!
扬州内史王劭轻轻摆动着手中玉柄麈尾,含笑倾听褚俭忽而乞怜、忽而要挟的陈词,只觉得好笑,也暗暗佩服陈操之智计过人,陈操之似乎料定褚俭最后会来这一招,哈哈,在知道事情原委的情况下看褚俭此时的言行真如伶优表演一般滑稽可笑啊。
褚俭说得口干舌燥,王劭只是微笑,也不动怒,这让褚俭胆战心惊,不明白王劭为何能如此淡定,便也闭了嘴,一时间室内静寂异常。
王劭麈尾一拂,问:“褚丞郎,还有何话说?尽管说,我都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