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俭自去年九月暂代吴郡太守之职以来,很想有所作为,搞出政声来能正式受任吴郡太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陆纳辞官都已经半年了,朝廷还未任命新太守,这岂不是表明他褚俭大有机会?同时,褚俭也感到极大的危机,陆氏家族因陈操之与陆葳蕤的流言而迁怒于他,这是褚俭始料不及的,陆氏不恨陈操之却恨他,真是岂有此理!
褚俭又听闻钱唐陈氏有望入士籍,那以后岂不是与他褚氏平起平坐、分庭抗礼了,这是褚俭万万不愿看到的,所以褚俭必须阻挠钱唐陈氏入士族,只是他钱唐褚氏在京中毫无影响力,他自己名望不出本郡,而且似乎风评不佳,年前他想攀附阳翟褚氏,但阳翟褚氏根本不理睬他,自讨没趣,但不管怎样,钱唐陈氏必须打压,这已经是无解的死仇,陈氏兴,褚氏必衰,褚俭心里想的是:“即便做不成吴郡太守,也不能让陈氏入士籍,做不到太守,他可以保有现在的丞郎之位,而钱唐陈氏如果列籍士族,以陈操之的声望,有郗嘉宾和谢安的赏识,说不定真能飞黄腾达,那他褚氏后辈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褚俭相信,陈操之与陆葳蕤有私情流言虽然暂时未对钱唐陈氏造成明显的打压,反而让钱唐陈氏声名远扬,这是因为陈操之尚在服丧守孝期,待陈操之除服之后想要谋仕时,那时就会发现陆氏的压力、江左士族的压力会让陈操之寸步难行,六品士人又如何,有多少入品的寒门终老于户牖之下!
——而且吴郡的流言想必已传扬到了建康,以陆氏族长陆始的偏狭和固执,必然会对钱唐陈氏大为恼恨,陆始身居五兵尚书,位高权重,在建康是有影响力的,定会设法阻止钱唐陈氏入士籍,至于陆氏怀疑散布流言的是他褚俭,那也仅仅只是怀疑而已,只要压制住了钱唐陈氏、不让陈操之出头,褚氏这点压力还是要承受的。
检籍土断之前,褚俭召侄儿褚文彬至吴郡密谋了两日,决定借此次土断让钱唐陈氏就此一蹶不振,就好比陈操之对付鲁氏那般,现在以其矛来刺其盾。
……
三月初七,陈尚从建康回到钱唐,正是钱唐土断检籍风雨欲来之时,这日午后申时初刻,陈尚风尘仆仆赶回陈家坞,应门的独臂荆奴说族长陪同丁舍人、还有陈族长去玉皇山与操之小郎君商议大事去了,陈尚匆匆去南楼拜见了母亲,便即去玉皇山。
陈尚来到玉皇山下,天已薄暮,晚霞如火,松柏苍翠,淡淡青岚如烟似雾,守墓的陈操之更像是山中隐士,一路心情激荡的陈尚至此反倒平心静气了,心想:“爹爹与丁舍人、刘族长来和十六弟商议什么大事,竟连丁舍人都屈尊来此?”
……
丁氏族长丁异是这日午后由次子丁春秋陪同来到陈家坞的,为的就是此次土断检籍之事,来到陈家坞,发现刘尚值与其父刘族长也在,说起褚文谦雷厉风行推行土断,身为钱唐庶族中首富的刘族长忧心忡忡,陈咸便与丁舍人父子、刘族长父子一道来玉皇山听取陈操之的意见,看陈操之有何应对之策?
玉皇山陈氏墓园草棚,麻衣披发的陈操之肃然端坐,粗麻衣裳的简陋非但不减其姿容,反而更显温润如玉,神情从容镇定又带有一丝冷峭,嘴唇微抿,静听刘族长说话——
须发半白的刘族长说道:“褚氏这次首先要拿我刘家堡立威,在丁舍人、陈主簿面前刘某不说虚言,刘家堡的确收容了十三户隐户,这十三户在刘家堡耕种二十年了,繁衍生息,现在已分成十三户,就与来福一家与西楼陈氏如同家人一般,实在割舍不出去,其中两户还与我刘氏成了姻亲,去年十月,褚文谦任县令后,刘某就怕褚氏借机惩治我刘氏,刘氏不是士族,私附户口实属非法,所以刘某想把那十三隐户转为刘氏佃户,依法纳税服役,但县主簿说簿籍已封存,暂不能更改,要等土断之后——刘某还兼了刘家堡那一带的党正,据传这次查出户口不实,里正、党正要远配流放,我老刘这把老骨头难道还在老死他乡不成?”
陈操之安慰道:“刘伯父莫急,私藏隐户不是你一家的事,褚氏来势不善,刘伯父应立即派人向郡上、州上说明交出隐户被拒之事,这样以后理论起来也有说法。”
刘族长点头道:“我儿尚值也想到了这一点,早几日便派人去郡上、州上了,还写了书信向陆使君说明此事。”
丁异道:“私附户口的确是违禁犯律之事,士籍与庶籍不同的是,只要土断检籍时主动交出私纳的户口流民,就不会治罪,但自来检籍都是交那么一、两户聊以塞责,何曾认真搜检!褚俭、褚文谦叔侄这次来势汹汹是想借此事打压我丁氏,难道我丁氏还真把所有超限的荫户、隐户交出去,别的士族不交,我丁氏凭什么要交?而且褚氏最恨的是操之,钱唐陈氏不是士族,却也有三户隐户、两个流民——”
陈咸诧异道:“只有来福一户,何来三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