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展颜倩笑,双颊梨涡乍现,说道:“原来子重也知王徽之雪夜访戴之事!”
陈操之心道:“原来这事已经发生了。”说道:“略有耳闻,不知其详。”
谢道韫说道:“这是前年冬月的事,王徽之在山阴王氏庄园,每日习字弹琴,喝得酩酊大醉,有一次醒来时发现夜里下了大雪,推窗一望,银妆皎然,就一面喝酒一面诵左思《招隐》诗二首,油然想起隐居剡溪的戴安道,等不得天明,即命舟前往,第二天来到戴氏草庐前,却不去见戴安道,自顾返回了,人问其故?答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陈操之微笑道:“英台兄上次六百里闻笛,雅人深致更胜王子猷,只可惜多了我那一曲,若至吴郡不见陈操之而返,那就善哉了。”
谢道韫忍不住笑得梨涡频现,说道:“我非王徽之,六百里赶来了,总要听到你的竖笛曲才甘心,子重那日正欲起程回乡是吧,就是追到钱唐我也要听了曲子才罢休。”
以前在吴郡同学,谢道韫很少笑,想必是为了掩饰这两个妩媚的梨涡吧,现在无拘无束地笑着,梨涡忽隐忽现,好似水面荡起的涟漪,笑容真是很美,陈操之垂下目光,看着谢道韫的膝盖,说道:“王子猷诚旷达之人,所思之戴未必就是所见之戴,相见不欢,转增烦恼,是以造门而不入。”
谢道韫道:“这固是一种说法,但从中亦可看出王徽之乃有始无终之人,不可托以大事。”
其实这有始无终的话是谢安说的,这次王凝之、王徽之兄弟造访东山谢氏别墅,就是来向谢道韫求婚的,王羲之儿子多,王凝之、王徽之正当年,又都仰慕谢道韫才貌,王羲之就让他二人一齐来东山让谢安、谢道韫任选其一,落选的那位就娶谢安或者谢万的女儿,但谢道韫迟迟未表态,谢安一向宽容,也不逼她,但却以雪夜访戴之事说王徽之有始无终,看来谢安是想让侄女嫁给王凝之的——
陈操之抬眼望着谢道韫,说道:“若英台兄奔波数百里,却是见了一个俗人、听了一支俗曲,那岂不是失望。”
谢道韫凝视陈操之的眼睛,说道:“可是我没有失望,是惊喜啊。”
剡溪两岸,炎阳普照,独有这六角飞檐的曹娥亭清静又清凉,就好比一口幽深的井,井中人对坐,不是坐井观天,而是心有灵犀——
陈操之立时警觉,这井太深,他要陷下去了,扶膝而起,说道:“英台兄,我要赶路了,再晚不能在钱唐之前赶上度公和英亭兄了。”
谢道韫端坐不动,说道:“我不会耽误你的事,请再坐一会。”
陈操之就又在蒲团上跪坐着,这回只看谢道韫双膝,还有搁在膝盖上的纤长莹白的手指。
谢道韫道:“子重,上次在小镜湖畔,就是那个月夜,我曾问你之志向,你说‘我之志,不可说,小,只在眼前,大,则在天下’——”
陈操之心道:“你还真记得牢啊,一字不差。”点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