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两岸,桃树叶子落尽,只剩棱棱枝丫,溪水潺潺,跳跃着波光,偶尔会听到鱼儿“泼刺”一响,日间一切颜色被这月色笼罩,只剩下黑白两色,但正如墨分五彩,有黑、白、浓、淡、干、湿多种变化一样,这月下之景层次亦极丰富,云翳、远山、隔岸农舍人家、疏疏桃林、同行者亮亮的眸子——
忽然,远处亮起一点灯火,霎时打破了这月下朦胧的黑白之境。
顾恺之击掌叫道:“有了!”飞一般往回跑,一个顾氏家仆赶紧跟下去。
丁春秋惊问:“这是为何?长康兄出了何事如此着急?”
卫协笑道:“想必是忽有所悟,急着去作画了。”又道:“冬夜寒重,老朽也要回去了。”
众人一起回到草堂,见顾恺之已经在伏案作画,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一幅四尺长卷《月夜捣衣图》脱稿:一轮圆月升起在东山上,云翳如轻纱使得月色朦胧,溪流曲折,一个垂髫女郎蹲在溪岸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女郎手里的木杵举得高高,朝砧板上新织的布帛捣去,似乎能听到“啪啪”的寒砧声沿溪传出很远,一片疏林后,有几间茅舍,茅舍门半开,一盏灯笼探了出来,还有一个花白的头颅,想必是女郎的老父见女儿夜深捣衣未归,要去迎接,那灯笼光在月色下也是淡淡一点晕黄——
众人在欣赏这幅《月夜捣衣图》时,顾恺之两眼只盯着卫师,见卫师嘴唇微动,说出了八个字:“气韵生动,画若有魂。”
顾恺之大喜,对着卫协深施一礼:“多谢卫师夸奖,我且睡觉去。”
顾恺之有这习惯,遇到特别高兴的事,喜欢独自躺到床上,拥衾辗转反侧,赏心乐事,浮想联翩,不时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
……
次日上午,徐藻讲完《尔雅音义》,诸学子散学,这时是巳时三刻,陈操之收了纸笔回到他的草房卧室,准备凭记忆把徐博士所讲的声韵学识整理一下,重新抄录在他装订成书籍模样的卷本上,嫂子丁幼微知他用纸量大,这回让丁春秋送了五大卷左伯纸来,应该可以用到年前了。
冉盛过来道:“小郎君,那边有人找你,就在那排柏树后,是一辆牛车,等了好久了。”
那辆牛车孤零零隐在一排柏树后,一个小婢在树后探头探脑,却是陆葳蕤的贴身侍女短锄。
短锄看到陈操之,喜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等你多时了。”
明眸皓齿的陆葳蕤撩开车帘笑眯眯道:“陈操之,我昨日遣人约你去真庆道院看山茶花,你不在,我想今日学堂开课,你总在的,就来等着了,刚才我看到我六兄的牛车过去了。”
陈操之问:“真庆道院离这里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