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页

不知为什么,十二岁的冉盛每次听陈操之吹箫,每次都会泪流满面,当然,冉盛是背着身子的,他以为陈操之看不到他流泪,听了陈操之的箫、流了泪,冉盛就觉得常常狂躁的心里会舒畅许多,否则的话他就要绕小镜湖狂奔,疾逾奔马,要跑两、三个圈才会平静下来,眼里的血气才会消退。

刘尚值直到辰时三刻才赶过来,还连打了几个哈欠,徐邈直摇头,提醒道:“我爹爹马上就要来了,看到你无精打采的样子会不悦的。”

刘尚值苦着脸道:“苦哉,一夜没怎么睡,那个顾恺之十足是个痴人,抓住我谈了一夜的绘画,我又不懂书画,附和着聊赞几句,他就更来兴致了,滔滔不绝,我是昏昏欲睡,可怜阿娇差点把草堂土墙敲出一个窟窿,但顾恺之浑然不觉,临到天明,他倒头呼呼大睡去了,我只小睡了一下就赶来听讲,两位说说,这不要租钱的房子还真不是那么好住的。”

这时徐藻博士踱到了廊亭上,准备开讲李通的《声类》,陈操之和徐邈忍住笑,摊开纸卷提笔作笔记。

顾恺之现在还不很出名,他的“三绝”名声还没传扬出去,刘尚值这回算是领教了顾恺之三绝之一的“痴绝”。

这边草堂陈操之在专心听讲,对面的褚文彬却是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挑拨陆禽与陈操之斗气,好不容易半个时辰过去,褚文彬一见徐藻博士走出廊亭,便凑过去看陆禽的笔记,赞道:“子羽兄的行书真是绝妙,与众不同啊。”

陆禽傲然道:“这是我陆氏家传的笔法,先祖士衡公(即陆机)留下的《平复贴》,我每日临习一遍,而外面流传的《平复贴》只是摹本,如何比得我对着真迹有长进!”

南方士族与北方士族在各个方面都格格不入,就连书法审美上也是颇不相同,单以魏晋以来流行的行书论,北方士族是以王羲之、谢安为首,书风遒美秀雅,而南方大族则崇尚陆机、顾荣的书风,笔意婉转多姿,风格平易质朴,陆禽是陆机嫡系,对自己颇下了一番苦功的行书自然是极自负的。

褚文彬谄媚道:“我褚氏也藏有令祖士衡公的《平复贴》摹本,但我觉得临摹得不甚好,远不如子羽兄,所以弟有个请求,请子羽兄将日常临摹的《平复贴》赠弟一贴,弟好用心揣摩,期待书法长进。”

这话陆禽爱听,说道:“这算得什么,明日我就带来给你。”

褚文彬自然是谢之再三,却听陆禽又道:“文彬兄,你既与那陈操之是同乡,我倒要劳烦你一件事——”

褚文彬心蹬地一跳,忙道:“子羽兄尽管吩咐,小弟无不遵命。”

陆禽点点头,“嗯”了一声道:“还是前日那事,我七妹心爱的名贵菊花‘玉版’恹恹欲萎,因为这陈操之懂点花圃之艺,上次救活了七妹的墨菊,所以七妹央求我寻找这个陈操之,以陈操之的低劣人品,我原想不理,无奈七妹心爱那‘玉版’,若那‘玉版’死了,不知会有多伤心,我这个做兄长的过意不去,我想那孟尝君都用鸡鸣狗盗之徒,我陆禽让那陈操之疗治菊花又何妨,这也算是魏武帝的唯才是举了,哈哈——文彬兄,你代我去对陈操之说。”

褚文彬恼恨陆禽让他做这种仆役干的事,心念一转,点头道:“好,子羽兄稍等,我这就代你传言。”趿上木屐,走出北面草堂,见陈操之、刘尚值正要离去,忙唤住道:“陈操之且慢走,我有话问你——”

陈操之脚步一停,瞥了褚文彬一眼,见那副油头粉面、盛气凌人的样子,正想不理自顾走开,却见褚文彬单手朝后面一摊,说道:“看到那位陆公子没有,本郡太守之侄,其父更是五兵尚书,他恼你几次三番无礼,本欲严惩,逐出郡城,姑念同为徐氏学堂的学子情面上,特网开一页,只需你向他叩首赔礼他便不再追究——”

“放屁!”刘尚值开口便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