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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黯然神伤,恻然道:“小子蒙葛师不弃,常侍左右,多获教导,依恋葛师如父,一旦远行,情何能堪!”

在葛洪眼里,陈操之也如他的儿孙一般,今见陈操之真情流露,心下也甚是感动,抚慰道:“操之,人生离别,自古皆然,你不必太伤感,且听老道一言,你九月九齐云山雅集扬名,我已知晓,此乃你改命之始,但你要跻身高层清贵,可谓道路阻且长,操之其勉之!”

说着,葛洪将案上写好的两封信交给陈操之,说道:“这是老道向吴郡太守陆纳举荐你的信,另一封是写给吴郡国学博士徐藻的,老道与徐藻之父徐澄之有旧,你可持老道之信去吴郡见徐博士,拜他为师,徐藻儒玄双通、学识丰赡,其妙解《庄子》,老道不如也,而最重要的是,徐藻精通洛阳正音,你是南人,不会洛阳腔,日后到了建康,会被王、谢这些北方士族取笑,必须学习——还有,这道院里的藏书,除了老道所著的手稿及道经要带走之外,其余都留在这里,你随时可以来借阅,道院里有两个道人留守,老道已吩咐过他们……”

陈操之听着葛洪一一交待的言语,眼泪一颗颗滴在袍襟上。

第三十五章 群山之外

金秋九月,葛岭之晨,朝阳升起在宝石山顶,天空铺展开万道霞光,群山苍黄,落叶萧萧,东边的西湖秋波浩渺,端凝明净宛若一只巨大的纯真的眼,无情有思,却又深邃莫测。

陈操之送了一程又一程,在歧路口,须发如雪的葛洪止住道:“操之,就送到这里吧,你且回去,莫让汝母惦念,临别之际,老道还有一言,你务必牢记——”

陈操之道:“葛师叮嘱,操之永志不忘。”

葛洪踌躇了一下,说道:“你要游学就趁早,明年五月之后就莫要再外出了,以你的颖悟,在徐藻处学习半年也就足够,就是洛阳正音必须时习之,吟诗诵文用洛生咏就容易得到北方士族的认同。”

陈操之唯唯答应,心里奇怪,不知葛师为什么要他明年五月之后莫要外出?师从葛师数月,只觉葛师学富五车、渊博如海,并没有求仙方士那种冥冥神秘和故弄玄机,但这临别之言是什么用意呢?葛师精研《周易参同契》,又对焦延寿、京房的术数灾变之学研究甚深——

“难莫非是葛师推算出我明年五月后有什么灾难,不宜外出?”

葛洪的马车已辚辚远去,陈操之搔首踯躅,心里疑惑:“葛师只说我明年五月后莫要外出,却没有说何时可以重新外出?这数月来葛师为我解了无数的惑,不想临行却又给我留下这么个大惑!”

周易象数预卜吉凶之学,陈操之虽未深信,但从不敢轻视这门古老的学问,《春秋左氏传》就多次记录了古人卜筮预测之事,多有应验,而且葛洪的渊博睿智和对他的慈祥关切,也让陈操之不敢不重视这临别之言。

陈操之主仆三人回到陈家坞,陈母李氏得知葛仙翁离开了宝石山,甚为嗟叹,惋惜儿子刚遇明师,却又暌别。

陈操之把葛师的两封举荐信给母亲看,陈母李氏喜道:“丑儿上回不是说幼微也建议你赴吴郡投师徐藻博士吗?现在葛仙翁也推荐,可见徐博士学问是极好的,既如此,你本月即去,求学趁早,年前归来,也有近三个月时间,娘自服葛仙翁的地黄精面丸之后,头不晕目不眩了,你无须牵挂,养体不如养志,你学业有成,娘心里快活,身体自然就康健,而且现在有小婵、青枝助我料理家务,娘比以前轻松得多。”

于是陈操之决定本月二十日便起程赴吴郡游学,至于葛洪临别时说的明年五月后不宜外出的话,陈操之怕母亲担心,没有对母亲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