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殷朝起,始有天下。天下之主,称为天子,他所拥有的,称为天下。天子将天下分封诸侯,建立诸国。诸国再将封邑分封于公卿大夫,是为世家。家、国、天下,因此形成。这便是封建之制、邦国之制了。
如果公卿大夫忠于诸侯,诸侯忠于天子,便是天下有道,反之,就是天下无道,就是如今的礼坏乐崩。可是到了今时今日,不得不承认的是,公卿强于诸侯、诸侯强于周天子,乃是不争的事实。”
宋朝目中奇光一闪,欣然道:“听君一言,振聋发聩,请接着说。”
庆忌又道:“现在要治乱世,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世界,该如何解决呢?既然是以下压上,自然不择手段,巧取豪夺、尔虞我诈,刀光剑影,百姓庶民便要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孔丘要正名、要复礼,老调重调,妄图恢复周礼,恢复过去的家国天下,就是削弱诸侯之权,削弱公卿之权,是问这到手的肥肉谁肯放弃?已经掌握了的大权谁肯拱手让出?所以我说,孔丘之论虽然理想,却难以施行。
至于老聃之说,玄之又玄,从其自然,无为而治,那就是不做作为。他认为有了家、国、天下,才有因之而起的种种矛盾,才有如今的混乱不堪,若想解决这个根本,那就不需要家国天下,这就是无为而治。听凭它自然发展,如水之行,这就是顺其自然。我以为,也是行不通的,因为家国天下已经有了,而且不可取消。
法治之论,以法之国。既然人各有私欲,目的不同,行动各非,那就不要人来治,而是拟定一个法则,大家统一遵守,把它作为既统一又唯一的标准来治理国家。谁若违反,就是损及所有人的利益,以法来制之。我觉得,更加切合实际一些。虽说这法由上定,初时必然有所倾斜,有所偏袒,而且还有高居于法之上的人,但是较之以不切时势、实际的‘礼乐’为治,亦或顺其自然的无为之治,都要高明一些。而且那不足之处,缺陷之处,在施行中为势所趋,必然渐渐完善,这诸法虽有各有利弊,但依利弊大小,唯法治方可行。”
说到这里,他目光微微闪动,淡笑说道:“可是当今天下混乱,无论是家是国还是天下,莫不如此,因此这无论哪一种政论,想在混乱之中施行,都是不可能的。要在一家中施行,就得先在一家中铲除异己,统一号令;要在一国中施行,首先也要以强大武力统一政权,削除如今强枝弱干的政治局面;整个天下,也是如此,否则,不管何等高明的政论,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妙呀!”宋朝击掌叫好,最让他为之心动的,不是庆忌所言的人治法治还是无为而治,而是庆忌最后一段话中隐隐带出的杀伐之气,那种欲治一家,先平一家,欲治一国,先平一国之论。他早看出庆忌此人亦非寻常人物,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必有所指,他正想更进一步,试探一下庆忌志向,忽听舱外一阵喧哗,随即船老大便扯开嗓门吼了一声:“出了什么事?都给我安稳着些。”然后就是一阵嗵嗵嗵的奔跑脚步声,二人诧然对望一眼,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船舱外循声一看,只见后舱处聚了不少人,中间正有人大吼大叫,想来是下人间发生了争吵打架的事情,这种事在下人间本不少见。庆忌便微笑道:“宋兄请看,若依礼乐之治,便该好好教化,晓谕他们做人的道理。若依无为而治,我们便当视而不见,由其去打,打到他们自觉如此下去对彼此皆为不利,那时自会停手了。”
宋朝哈哈笑道:“既如此,吴兄不妨以法令其惧,以法令其守,以法责其犯者吧。”
庆忌微微一笑:“正该如此,请。”
“请。”二人含笑举步,庆忌已准备了解情形,分辨是非,当堂施法,惩那惹事生非之人,以小见大,给这个宋朝一个演示了。
那后舱处惹起吵闹的不是旁人,正是季孙小蛮。她到了后舱处,正在扶舷想着自己的心事,忽听一个粗犷声音响起:“前边将到黄龙渡了,那里水流湍急,象咱们这样的大船,光靠桨手可过不去,叫纤夫们都备好绳索,一会儿上岸拉纤,都做好准备啦!”
随着大喝,一个赤着双脚,身穿葛袍的大汉走到后舱处向舱中吆喝着。这人身材魁梧,一脸坑洼,显然幼年时患过天花的,那面目丑陋,令人不敢多看。季孙小蛮在船上混了一早上,已经弄清了他的身份,知道这人是船老大的副手,叫赵阳,负责管理船上的一些杂务,也算是个管事的人。
季孙小蛮一见他来,转身便想走开,赵阳走来,和她正打个照面,一眼见她模样,赵阳双眼顿时一亮。季孙小蛮昨夜因为准备逃走,换了身普通的青衣,看起来就象个杂役下人。赵阳上下打量她一番,见这少年身材娇小,眉目俊俏,一脸麻子的狞厉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放轻了声音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是什么人,怎么我不曾见过你?”
季孙小蛮有些心虚,垂着眼睛吱吱唔唔道:“喔,我……我是随商队往卫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