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氏夫人……”庆忌听了不禁动容。
上一次在杏园,姬宋公子悄悄告知他季孙小蛮身份的事,他没有告诉成碧夫人。那是季孙子菲的家事,是两个争宠的女人之间的一场惨烈战争,而季孙小蛮,只不过是失败的那个人留下的可怜女儿而已,庆忌不知道如果成碧知道她在这里,会如何对待她,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成碧夫人轻轻点头,仿佛浸入了悠悠回忆当中:“是啊,我是随艾氏夫人来的,她……一向很喜欢钓鱼……”
沉思半晌,成碧夫人忽在所觉,收敛了脸上悠然沉思的表情,对小荷、小菱淡淡地道:“你们去外面车上候着吧,本夫人要在这里钓鱼为乐,有大管事陪着就行了,未得召唤莫来骚扰。”
“是,婢子遵命。”小荷、小菱忙不迭地答应,慌慌张张地退下,拨开稠密的野草逃了出去。在她们看来,成碧夫人带着阳大管事来野外钓鱼,分明是有情人结伴同游,若非成碧未曾吩咐过让她们离开,她们早就避得远远得不在这碍眼了,如今成碧夫人忽又提起艾氏夫人,这个话题在成府一向是个禁忌,她可以说,自己不可以听啊,知道的越多,下场越是不妙,所以一听吩咐,两个机灵的女孩马上逃之大吉。
“夫人,我们去柳树下坐着吧”。庆忌拾起两支鱼杆,又拿起一罐鱼饵,对成碧夫人道。
“嗯。”成碧夫人应了一声,两人并肩走向亭外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两亩地大小的池塘因为雨季旱季池水多少不同,沿着池边浸出数丈距离的一块空地,这块地方没有高高的野草,只长了一些低矮贴地的柔软绿草,象毛茸茸的地毯似的铺在地上。
柳树下摆着一块条石,不远处水中露出一角船尾,原来是一条腐朽沉水的小船。庆忌折了些青草铺在条石上,请成碧坐下,然后把两支鱼杆上好鱼饵,递于成碧夫人一支,两支鱼杆一先一后甩入池塘中,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成碧夫人微笑着道:“今天,说不定你真能钓到一条大鱼呢,自从……艾夫人过世以后,我就向家主讨要了这块地,不许人拓田改变了周围的形貌,不许人来这里捕鱼、钓鱼,十多年下来,这池中应该有许多肥鱼了。”
庆忌试探着问道:“夫人……保留这一块地方,是为了纪念艾夫人么?”
成碧扭头,那盈盈的眼波在他脸上微微一转,又复转过头去,望着水面的浮漂,轻轻摇头说:“不,是为了纪念我自己,纪念过去的成碧。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的身份不再是一个快乐无忧的小侍女,而是……,我的命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痴痴半晌,忽又轻轻一笑:“人之一生,谁也无法预料,下一步他会走向那里,他会成为什么,哪怕他有再丰富的想象力,也绝然想不到的。十三年前,我站在那亭中时,还是一个婢女,并肩坐在这儿钓鱼的,是艾夫人和季孙子菲大夫;十三年后,坐在这儿钓鱼的是我和你,当年的那两个人,两个可以让我生、也可以让我死的人,却已化成了一坯黄土,想起来,就象是做了一场梦……”
庆忌被她的话触动心事,唏嘘说道:“是啊,这的确是叫人想不到,可是你的人生起伏再大,变化再离奇,又哪里比得上我的人生之奇怪。”
“嗯?”成碧转头看向他,庆忌移开了目光。
他的命运的确离奇,离奇到很多夜晚,他都会望着棚顶痴痴发愣,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荒唐一梦,也许哪一天便会突然醒来,可是这个秘密却是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的。
他苦笑一声道:“就在一年前,我还是领兵在楚国做战的吴国公子,我的父亲是吴国大王,谁会想到一年后我却隐姓埋名跑到了这里?不过……我不相信命运,大河东去,水上浮萍,树下落叶,百川归海,这只是一种规律,有迹可寻。最难知的是人心,最难测的是人的命运,没有谁能完全掌控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