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谷这边热火朝天,龙门县城里也是半点不轻松,自打正月底来了第一支胡人商队之后,这些日子里浑似决了堤一样,往常撒在北地各州县的胡人商队抽风似的都往这儿涌,更邪门儿的是这些商队开始时带来的货物并不多,反倒是粮食以及各式工匠和架房造屋的材料倒不少,随后,此前传言纷纷比晋阳两市也小不了多少的龙门大市场就这样在县城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开建起来。
拉粮食的,拉工匠的,拉造屋材料的商队多,大牲口和人就多,不拘是牲口还是人都得吃饭,如此人头涌涌的挤进城里,几乎是眨眼功夫就把城中不多的几家酒肆给挤的满满当当,饶是如此还是靠着许多民居临时开发成酒肆客栈才勉强支应过来。
大环境的变动带动了小小龙门县城的变动,几乎是一夜之间城里就多出了许多仓促改建的酒肆和大车店,而随着城外大市场的建设正式开始,几十年间死水微澜的县城里突然多出了海量的用工机会。
东谷的梯子田修造将乡间壮劳力吸纳一空,如此以来建造大市场的用工就只能从城中想办法,这时候儿只要你是个十五岁以上的丁男,就总能在外面热火朝天的工地上找到活儿干;不止是男人如此,只要女人们愿意,外面做饭烧锅的差事也好找,即便是身子骨不太行的老人跟着出来也能谋个守夜看场子的活儿。
人喊马嘶牲口叫,龙门县城周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喧嚣与躁动,料峭寒意中的那股子勃勃生机隔着十里地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虽然也有城中百姓抱怨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闹腾,但大多数人却都是欣喜的面对这种几乎是眨眼间发生的巨大变化,不管怎么说现如今的日子确实比以前好过的多了,挣钱容易得多,买东西也容易得多!他们一边享受着这种变化带来的一切,一边在心中涌起不可遏止的憧憬。
当眼前的喧嚣与躁动最终尘埃落定的时候,脚下这座生活了几十年的龙门县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外面的嘈杂喧闹丝毫没影响到龙门客栈最里间的这个小跨院儿,县尊唐成大人便正在跨院的正房中宴客。
客人一共有六位,另五位毫无例外都是跟阿史德支同样的九姓杂胡出身,这六人不仅是九姓胡人中最大的几家商贾,同时也是二十万散居各处的九姓胡人的主心骨。
在经历了一场持续近一天时间的漫长谈判之后,达成交易的双方都在等待着一场令人足够放松的宴饮。
唐成此前对管平潮的亲自交代发挥了作用,这场晚宴的菜色确实当得上琳琅满目、丰盛异常,而配合宴饮的歌舞表演也大出六胡商的意料之外,虽然伎家们的颜色的确算不上好,但无论她们表演的歌还是舞却都有一股别样吸引人的味道——纯正的京师和江南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在北地,尤其是僻远的龙门县可真是不容易见得到的。
坐在主位的唐成把玩着手中的酒樽,一边闲看着教坊伎家的绿腰舞,一边不时把目光投向站在阿史德支身后的安禄山身上。
这六位胡商带来的随身家人不下数十,但唯一能在宴饮中进入正堂的就只有安禄山一个,他是被唐成点名叫进的,很显然这个小家伙现在很兴奋。
看着故作矜持的安禄山正随着乐器的节拍微微动着手脚,唐成油然想起他的另一样本事来。
安禄山善舞。唐朝的舞分为软舞和健舞两种,其下又各有分支,健舞中最出名的有三种,除了公孙大娘擅长的剑器舞之外就数从胡地传入的胡腾与胡旋舞流行最广,安禄山擅长的便是这胡旋之舞。当其手握三镇节度时,每至长安必会给玄宗皇帝和贵妃娘娘跳上一回,为此不仅更博得了两人的欢心,所获的赏赐也着实是不老少。
看着眼前的真人,想着历史书中的记载,这种一脚真实一脚历史的虚幻感真的很奇妙,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孩子日后能终结大唐盛世,谁又能想到现在看来很是单薄的他会变成后来上马都难的大胖子,又有谁能想到就是这个走路都不断喘气儿的大胖子能跳得一脚漂亮的胡旋舞?
当脑海中模拟出一个大胖子跳胡旋舞的场景时,唐成忍不住笑了,恰在此时场中琵琶收声,那伎家的一曲软舞《绿腰》已经结束,正在福身谢礼退场。
耳听着牙板又起,正在另一个伎家准备上场时,唐成伸出手压了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