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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摆条件谈生意,阿史德支却奇峰突起的说到了九姓胡的定居问题,对于这个此前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条件,唐成在最初的错愕之后,仔细思忖的却不是阿史德支这个要求能不能答应,他想得更多的是为什么这个九姓胡的商贾会提出这么个要求。

追根溯源,只有把根源上的问题想清楚想透彻之后才能做出最准确,或者说最有利于己方的决定。

深思许久,唐成对阿史德支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有了八个字的判断: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九姓胡的定居问题是个纯粹意义上的民政问题,本不是阿史德支这一介商贾应该操心的事;意料之中却在于因为九姓胡人尴尬的,无法在北方大地上被认同的族群身份,注定了他们对稳定定居地的寻找必将是锲而不舍的。

因为阿史德支提出的这个要求,唐成终于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审视九姓胡人,审视的结果就是他赫然发现这个特殊的族群跟后世历史书中看到的犹太人极为相似。

“神之奴隶”的犹太人因为信仰上的差异在欧洲复杂的政治、经济和社会背景下不断被利用,近两千年的时间里这个种群始终在遭受着歧视、迫害以及杀戮,仅仅是在二战期间就有高达六百万的犹太人被种族灭绝。直到一九二二年一战结束有了自己的居住地之前,犹太人在任何一个国家和城市里都难以稳定的安居,他们盼望稳定不受歧视的生活盼望了两千年,也流浪了两千年。

大唐北地的九姓胡人与犹太人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犹太人是因为信仰使自己成了“异类”,九姓胡人却是因为血统背负了原罪,除此之外,他们那不断遭受歧视和颠沛流离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两样。

或许还有一点区别就是犹太人是靠宗教将分散在各国各个城市的族人连结在一起,而九姓胡人则主要是靠共同的谋生手段。身份决定了他们很难有固定的农田和牧场,从事商贾之事就几乎成为了这个族群最大的外在特征,以至于他们因此而有了另一个“九姓商胡”的称呼。那么在这样的族群里,大商贾的地位自然最高,若从这个特定的情况来考量的话,由阿史德支提出这么个要求也就是正常的了。

唐成长时间沉默的思考对于阿史德支来说就是最大的折磨,在刚才说出那个要求之后他一度非常的惊喜,毕竟唐成没有像过去许多个官员那样一听到这要求就当即色变拒绝,没拒绝就意味着有希望,这个希望对于九姓胡人,对于他到底有多重要,不是九姓胡出身的人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

跟锁阳关内那些成熟的县治比起来,龙门县很大,这就意味着有足够的土地来容纳九姓胡;除此之外现在的龙门县令是个很强势的人,强势到能降伏龙门奚、且连一州刺史都弄不翻他,这就意味着一旦九姓胡迁入的话他能有足够的能力压服可能存在的民意反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个龙门县令对待商贾之事的态度跟此前遇到过的所有官员都不同,他能主动联络商贾,他确确实实明白商贾之事的重要性,或者从谈判的老练程度上来看,他就是一个积年的商贾,这一点对以商为生的九姓胡人而言尤为重要。

综合以上几点,由唐成坐堂的龙门县就是九姓胡人在一次次失望后最合适追寻的新目标,只要能居中达成此事……仅仅是想想这个结果,阿史德支就觉得满身的鲜血都在沸腾的往脸上涌,这将是他一生中做的最大的一铺生意,一旦成功的话他就将成为拯救危难的英雄,被众多族人甚或还有后世子孙顶礼膜拜。

这些日子以来每每想到这里时,阿史德支脑海中总是会不期然浮现出唐人历史书中记载到的几个名字,子贡、吕不韦、范蠡……能把商贾之事做到他们那种境界才不枉走南闯北白辛苦了一辈子,小商谋财,大贾谋名,利随名走,跟这样不朽于身前身后的令名比起来,眼下这些钱粮的小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期望越大就越怕失望,渴望的收获越多就越输不起,现在的阿史德支就是如此,而决定着他这铺平生最大生意成败的唐成却已经沉默得太久了,久到阿史德之的双手攥出了水,一颗心吊的马上都要喘不过气来。

公案后的唐成还在沉默,阿史德支却再也忍不住了,“大人……”,安静的公事房内,这声带着轻颤的呼叫是如此的干涩,恍若病入膏肓者临终前的呓语。

一直沉默着的唐成眼神瞥过阿史德支的脸后终于开了口,“阿史德领队,你真是给本官出了个大难题呀”,口中边为难的长声叹息,他边起身拎过茶瓯倒了一盏茶水递过去,“喝盏茶吧,杂居在各处的九姓胡有多少人?”。

听唐成问到这个,阿史德支正接着茶盏的手猛然一抖,浅浅盏内的茶水顿时漾起了一圈圈波动不休的涟漪,一如他的心情,“具体我也没个准数儿,约略着在二十万上下吧”。

“就是把龙门与饶乐算一起,整个奚人也不过六十余万,二十万……这实在太多了,本官便是准了你这要求也接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