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礼完毕,唐成手指着外边的天色笑说道:“赶得好不如赶得巧,马上就是散衙时候了,近日正好听说龙门客栈新到了一批美酒,便请甘大人前去把酒夜话如何?”。
“龙门大旱,百姓食树皮草根犹不得一饱,实在无心宴饮”,许是又想到了那些老弱妇孺乡民们的苦状,甘鸿宇脸上油然浮现出一片黯然之色,“宴饮便就罢了,借唐县令一处僻静地方说话即可”。
这话一说,黯然神色再一摆出来,顿时就把唐成衬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但仔细看他脸色却又不像是刻意讥讽,心中郁闷的唐成既不想再劝,也无法再劝,当下手一引,“请!”。
有刚才那句话一冲,见礼时的好气氛顿时一散而空,往公事房走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此后让座倒茶也不过只是循例而已。
端起茶盏默默的呷了一口,甘鸿宇清咳了两声后抬头看着唐成道:“本官此来是有一事相求,请唐县令暂停梯子田修筑之事,将一干征调丁壮放回,赈粮亦循人头发放,以使万千灾中百姓同沐皇恩”。
唐成端着茶盏静静地看着甘鸿宇,手指无声的在茶盏边缘敲击着,一时没有说话。甘鸿宇会说到这个并不让他意外,不解的是他说话的方式和态度。
监察御史并无直接插手地方政事的权利,所以他要想变更龙门县衙的施政方略只能通过自己,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若是对自己的施政不满,直接呈奏本上去弹劾自己就行了,又何必要登门说这一番话?
简而言之,甘鸿宇的职司身份与他现在说出的话是矛盾的,以至于唐成把握不准他真实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唐成沉默的想了片刻后,放下手中茶盏缓缓正色说道:“甘大人来龙门也有几日了,想必对本县的情况也多有了解,难倒甘御史觉得本县县衙的做法不对?”。
“唐大人治政抚民的干才,尤其是行事的气魄都令本官钦佩”,见唐成要说什么,甘鸿宇抬手摇了摇,“某说的不是官面套话,确是发自真心。也正是为了这一点,某才有今日冒昧登衙拜访之举,唐大人勇于任事自然不错,但这时机的选择却实是有些不妥。”
“愿闻其详”。
“大灾之年首重养民,龙门县衙却于此等天灾之时大兴徭役,而今龙门乡下诸多老弱妇孺依门无靠,日常所食里倒有八成是从山野间寻觅的草根树皮之属,田地绝收、腹响如雷却不见一粒赈粮,唐县令身为一方父母,焉能忍见百姓困乏如此”,言至此处,甘鸿宇一声低沉的叹息,“饶是如此,本官几日探访之中,百姓们对于唐县令仍是交口称赞,如此百姓,县令大人便怜惜他们一条活路吧。而今县衙所作之事大可置于丰年再行推展,何必要在此时?”。
“百姓们过的苦本官也知道,但行大事哪有不吃苦就能做成的?征调丁壮之前本官已派文吏于各里各村摸过底,各家存粮约略再撑月余当无问题,待得那时,本衙便将酌情发放赈粮,这一点上甘大人尽可放心”,解释之中的唐成语调也极为诚恳,“刚才大人也曾说过,百姓们日子过的如此艰难仍对本县颇有赞誉,这足以说明民心是支持县衙当前作为的,大灾之年不仅要赈济,亦要使百姓有所安业,方今田中受灾无事,本县趁此机会借赈粮发放之机聚民改田,正如夫子所言是‘惠而不费’,今则所费者简而廉,而所惠者公而博,为政之道有美于此?甘大人三思”。
“恕某愚笨,竟不知夫子此言竟可做此解法”,甘鸿宇丝毫不为所动,“朝廷赈粮有限,唐县令俱将此投放于修造梯田之事,丁壮劳作辛苦必致食量大增,一日之费足可顶户部拟定的三日赈量,敢问龙门县衙有多少赈粮当得起这般靡费?一月之后又能所剩几何?介时又拿什么来赈济乡野之间的老弱妇孺?”。
“这个本县正在想办法”。
“原来县令大人仍无成法”,甘鸿宇一听这个却是恼了,“万千百姓食不裹腹,实是生死一线,唐县令既无成法焉敢擅行徭役之事,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