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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时,前几天图也卓的那句话又浮现了出来,碰上大灾之年赈粮又不够用,没饭可吃的百姓们别说闹了,被逼之下就是聚众造反也大有可能,这样的景象该就是牛祖德想看到的。

想清楚牛祖德的心思之后再来看眼前这些不到三成的赈粮,这些赈粮岂是给他龙门县的,根本就是牛祖德给自己留的后路——设想中龙门县动乱之后州衙摆脱干系的说辞,毕竟赈粮他是给了的嘛,而且还是辖区内第一个调拨到位的。

“既然送来了还能不要?先签收入仓,今天这事忙完之后,明天就接着再给州衙递请赈文书,文书写的急迫些,写好之后让文吏多誊抄几份备着,三天一份给我轮流往州衙里砸,就是不给粮食也要让他们恶心恶心”,稍顿了顿后,唐成阴沉着脸接着道:“另外,安排人把请赈文书往道衙也送几份过去,不管是道衙里谁接收的文书,签收回执都务必要拿到手”。

“往道衙送?”,杨缴闻言明显的迟疑了一下,“明府,越级呈送这样的公文可是官场大忌呀”。

闻言,唐成冷然一笑,“牛祖德都已经磨刀霍霍了还有什么忌不忌的?就这么办吧,州衙既已未雨绸缪,只要道衙出面问一句,牛祖德为了能在后面将干系摆脱的更干净,多多少少总还得再拨些粮食出来应应景,咱们现在要铺这么大摊子,能多榨他一斗一升出来也是好的”。

“好”,杨缴点了点头,“不过如此以来明府你跟牛刺史可就算彻底撕破脸了,他毕竟占着高位,此事也不能不预作准备,一旦你位置不稳,龙门这件大事必定也会中道夭折”。

听杨缴说到“撕破脸”三字,唐成油然想起的是当日郧溪县衙前赵老虎给他说过的那番话——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撕人脸,否则别人就会要你命。此话言犹在耳,没想到他刚刚出任主官没多久就不得不面对这种状况,而且撕破脸皮的对象还是直属主官。

人生啊,真是无常得很!

“当日图也卓的话先生也知道,赈粮还没下发,就有人惦记着借大灾中的奚人动乱撵我去职,要说撕脸也是牛祖德先下的手”,唐成说到这里时阴沉的脸色反倒消失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几分浅浅的笑容,“人家都已经打到脸上了,一味忍着也是不成。龙门这番谋划不仅是功在朝廷万民,更是我等心血之所寄,既然我的官位与大事的结果紧密相关,那谁想算计我的位子,我就跟他不共戴天”。

从孔老夫子的“春秋笔法”开始,读书人说话办事都讲究个含蓄委婉,自考中功名进入仕途以来,杨缴经历过的同僚实也不算少了,但何曾听过这样的话?尽管满天下每一个官儿对屁股下的官位都是这种心态,他杨缴也不例外。但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这么赤裸裸的,唐成还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太过震动之下,被这番话撩拨起心神激荡的杨缴看着唐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杨先生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牛祖德那边有我,就是天塌下来,咱们也得把龙门这一篇锦绣文章写好了不可”,说完之后,唐成以很不适合读书人交流的方式重重拍了拍杨缴的肩膀后,带着脸上的浅笑迈步往阔大的官仓外走去。

杨缴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跟随着唐成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已经远去十数步之后,他才猛然想清楚刚才脑海中一直追寻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来,对了,刚才听唐成说那番话时的感觉依稀跟少年读书时的某些经历感受颇为相似。

“大丈夫当如是也,吾必将取而代之!”,这是年纪尚幼的西楚霸王项羽第一次见到秦始皇恢弘壮大的巡游队伍时,由肺腑处喷发出的豪言壮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秦末一介黔首陈胜揭竿而起时的怒吼。自幼便接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教育的杨缴平生第一次在史书中读到这两句话时心灵激荡的感受恰与刚才有神似之处。

行人所不能行,言人所不敢言,大丈夫当如是也!

看着唐成有些瘦削却坚定无比的最后一抹背影消失在官仓大门口,杨缴放下了一个县令怎么跟刺史斗的疑虑,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这个唐成虽没有项羽那般的王霸之气,但观他入主龙门以来屡屡出奇的行事手段,以及谋划眼前这件大事时大手笔的眼界及心胸,此等年纪做此等事业,实也算的是非常之人了。且就信他一回搏这一铺,就是他真以惨败收场,自己一介逐臣还有什么好怕,又还有什么是不可失去的?

摆了摆头,收回目光的杨缴将心底这些纷杂的思绪想法甩干净之后,随即就投入了紧张的忙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