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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堂兄,就是武三思门下‘五狗’之一的御史中丞周利用,也在兵变里跟着主子一起死了”,郑凌意拈了一枚果脯塞进唐成微微张开的嘴里后,脆生生笑道:“当街杀人,上次周利荣事情做得太绝,在市井间影响也太坏,早已触怒了扬州府衙。后来扬州府找他问话时,这个周胖子也倨傲得很,此番靠山一去,现对现的还能有个好儿?长安兵变的消息刚一传回来,他就被抓了,看这架势只怕是再也别想出来了”。

想想周利荣将整个快活楼包下来的气派,此人行事的确是太过张扬了些,在盛唐张扬不是错,但一个商贾太张扬的话那就让人看不惯了,尤其是鄙贱商贾之事的做官读书人,更何况像他这般张扬到根本不把人家放在眼里。

想想两人的相识与交往,再想想上次来扬州时周利荣的挥金如土,意气风发,唐成忍不住啧啧感叹了几句,“易涨易落山溪水!没想到周胖子竟然是因长安兵变而倒霉的第一人”。

这样的感叹毕竟只是插曲,唐成的心思很快就转到了生意上,“周利荣前些时候用高于二成的市价可是网罗了不少各地来的桐油商,他这一进去,那些人不得慌了神?”。

“早炸窝了,尤其是山南西道的那些桐油商,答应将油给周利荣之后,这些人原本都回去了,现如今又得急匆匆的往扬州赶,这些人嘴上虽没明说,私下里可没少骂周利荣,连扬州府衙跟李重俊都捎带进去了”,言至此处,郑凌意笑着转过脸,“不过这倒是好事儿,周胖子一被抓,随你同来的那吴玉军如今可是行情见涨,听市舶司里的人回报,他现在是门庭如市,不知多少桐油商拿着名刺等着拜会他。快活楼里连排七八天的场子,宴请的主宾都是他”。

“这下子他倒是得其所哉了”,见郑凌意笑的古怪,唐成略一思忖后顿时明白过来,伸手过去捏住了郑凌意的鼻子,“我是啥人你不知道,就开始小心眼儿!”。

“逗逗也不成嘛”,郑凌意顺势做了个鬼脸,“其实你便真跟他一样也没什么,不拘是文人聚会还是商贾谈营生,但凡男人们凑到一起还能少得了这个?阿成你如今就在衙门里,以后要科举进京,要做官,应酬起来若是太古板的话没得让人小瞧了!尤其是到了长安之后更是如此”。

“何至于此?”,这话从郑凌意嘴里说出来,听得唐成着实汗颜,“不还没到那一步嘛!到时再说”。

闻听唐成此言,郑凌意却是正色起来,“阿成,有件事还真得跟你好生说说,你才学气度都好,只是一直呆着金州小地方,见识和眼界上难免受了局限,平日里言行举止总有些拘着放不开,这在眼下还没什么,一旦到了长安之后却是不成了。科举,乃至于以后的做官,该张扬的时候就得张扬,要不让人看出小家子气来,还有谁肯与你交往?”。

这话有道理,但在唐成听来却有些不舒服,“怎么?不跟妓家厮混就是小家子气了?”。

“我说错了还不成?”,察觉自己口误的郑凌意握住了唐成的手,但该说的话却没停,“我指的倒不是这一条,而是你整个人都得放开了才成。就不说前朝‘千金摔琴’的陈子昂,现下最有名的吴中四士里,张旭癫,贺知章狂,但他们越是癫狂声名越响,便从他们身上你也该看出长安欣赏的文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尽管唐成不想认同,却也不得不承认郑凌意所说的确是对,唐代胡风很盛,社会风气本就开放,加之眼下的国势又处于由初盛走向极盛的前夜,几造里凑到一起,就成就了时人,尤其是文人们昂扬劲健的性格,这时代的唐人可没有后世文人谦虚谨慎的自觉,每一份才华都得淋漓尽致的展现在人前才此行。而这种性格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不拘小节,狂放无羁。

且往往越张扬狂放越受时人推崇喜欢,比如豪放的李白在开元时就被时人许为长安三绝之一;反倒是后世推崇的性格沉稳,举止谨慎守礼在这时代不吃香,典型代表就是自诩“奉儒守官”之家出身的杜甫。

后世的诗圣在他生活的盛唐只被人视为二流诗人,这不仅仅跟他诗歌的风格有关,也跟其日常交往关系不小,奉儒便重礼,加之性格沉郁,是以时人对他感兴趣的不多,如此以来,不仅是他的诗无人帮着推广,就连仕途上也少有人愿意为之援引。

同是一个时代的诗中圣手,李白是知交遍天下。可怜一代诗圣却沦落到流落长安十年不得一官,最后竟至于要“朝扣富儿门,暮逐肥马尘”的靠打秋风为生。

性格决定命运,不是说杜甫的性格不好,他这性格和言行若是放在明清时,必将是士林推崇的对象,可惜他生在唐朝,而且大半生都生活在盛唐,如此以来,其性格就跟时代风气,尤其是极度开放的长安士林风气不符。性格决定命运,杜甫一生不得志,未尝与此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