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谁想撕我的脸,我就要他的命”,虽然赵老虎已经是五十二岁的年纪,虽然他身上穿着八品官衣,但说到这句话时,脸上一闪而逝的狠厉却比年轻时当大青皮的凶霸更让人心惊。
这样的狠厉稍纵即逝,背着两只手往前走的赵老虎又成了一个和煦温厚的长者,在对着晚辈谆谆教诲,“既然你进了衙门,也想在衙门里混点有点出息,那就要牢记住两点。第一,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前程死押在一个人身上,时时记着给自己留条退路。这光鲜堂皇的衙门里幺蛾子多,古怪也多,除非正式定案,要不然千年王八翻身起来也没啥好奇怪的;第二点你更要记好了,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千万不要随便撕人脸皮。人活的就是一张脸,你撕了人家的脸,别人可是要跟你拼命的”。
今天赵老虎的这一课对唐成来说震动实在太大,他也很难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将赵老虎所说尽数吸收,“那二龙寨……还有姚主簿……”。
“二龙寨……我这县尉可不就管的是捕盗之事?张县令身为一县之尊关注此事也是份所应当吧?他是上官,他若吩咐下来,我又岂能不做?”,当赵老虎脸带轻笑,理所当然的说出这番话时,唐成真是觉得他这笑容像极了后世经典电视剧里面的老狐狸们。“嗯?怎么了,还不走?”。
随后的一段路程唐成没有说话,但赵老虎刚才的那些话却不断在他脑子里翻腾,以至于他竟有些怀疑当日往李家送通婚书那次,他究竟有没有受张县令所托跟赵老虎做过那番长谈,而赵老虎又有没有说过愿跟张县令通力合作的话。
一路无言,直到两人走到衙门外要分道而行时,唐成终于还是问了一句:“那二龙寨的事情……”。
“你呀,终究还是太年轻,性子太实在!围剿二龙寨我自当尽全力,就不说搏一搏将来那些有的没的,单是身为一县县尉,这伙子贼匪如此闹腾,这就是在撕我的脸!”,赵老虎抬脚欲去时又转过身来拍了拍唐成的肩膀,“你年轻脑子好使,是官学里的读书人出身,如今又有助力可借,有些道理要是能早些悟明白了,将来就是混的再差也比我有出息,二女儿跟了你我也就放心了。好好想想吧”。
赵老虎说完后再次在唐成肩头重重拍了两下后,转身去了。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街道的夜色中,唐成却很久没动步子。
真中有假,假中分明又有真,对于唐成而言,真真假假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模糊过,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存在这如此多的变量,真与假这两个原本截然相反对立的概念,竟然是距离如此之近,近到似乎只要一捅破那层纸,真就成了假,假的就变成了真。
站在衙门外麻石铺成的十字街头,唐成静默了许久后才又开始迈步向住处走去。
脚下走着,他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红楼梦》开篇第一回的那幅太虚幻境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后世里第一次看到这幅联句时,他还是个少年,当时看到这联句他就以为明白了句中的意思;直到大学毕业后金鱼突然离去后他再次看到这两句,才明白以前所谓的明白根本就是假明白;就在今天,就在此刻,穿越一千三百年来到唐朝之后再次想起这两句话时,唐成又意识到原来经历了金鱼离去的幻灭后,他依然没能真正明白这两句话中的含义。
有些言语就像许多民间流传下来的处世名言一样,耳熟能详,传了一代又一代,熟的听来就像废话一样,根本不需要人解释就懂了。但只有在经历一些特殊的遭际之后,才会明白那些原本以为土的掉渣儿的烂俗话却是如此的字字珠玑,金玉良言,以前所谓的懂和明白不过就是年少轻狂的笑话儿罢了。
当唐成回到住处时,月儿已经跳上了树梢,在大门口等着他的依旧是不断向外边张望着兰草儿,“今个儿回来的好晚,今天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