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夜直起身子,目视刚才大小的那位络腮胡子,问:“大人怎么称呼?”
络腮胡子回答:“本官,登州都监呼延绰。”
张叔夜反问一句:“是朝廷的‘登州都监’吗?”
呼延绰咧嘴笑了:“张大人,不是我说你,当今最紧要的事情是什么?是抗金!咱们这些人站在江岸边,金人就在河对岸,可我们却在袖手争执谁的官大谁的官小,这些旁枝末节,与灭金有何干?”
张叔夜扬起眉毛,但马上,他长出一口气说:“老夫着相了……宗大人,河北你去不去?”
真定府已经失陷,河北已在金人铁蹄之下,任命宗泽为磁州知州,显然不怀好意。宗泽稍一犹豫,赵师侠已经接腔:“张大人,出兵之前,兄长反复问我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而战?”
顿了顿,赵师侠继续说:“兄长说,此战的关键就是让士卒弄清楚我们为什么而战?伐辽失败在于士卒弄不懂为何而战,失去河北在于士卒弄不懂为何而战,若是我们弄不懂这个问题,这一仗我们还要败。张大人,本王愚钝,你能替本王解惑吗?”
这个问题把张叔夜弄懵了,在他想来这个问题显而易见、不证自明,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天下熙熙攘攘,无非是名利二字。国家危难之际挽救国家挽救民族,不是莫大荣誉吗?
然而,时穿不是笨人,赵师侠不是笨人,他们郑重提出这个问题,由不得张叔夜往深里思索——国家危难之际,挽救国家挽救民族,真的就是这个民族的大救星吗?不,如果这个人不登上那个皇位成为天下第一人,也许他会被君王宣传为“民族罪人”。因为只有达到了这位,皇帝的位子才能坐得稳。五胡乱华时代,多少英雄被打伤民族罪人的标记,冉闵、桓温……等等。
如今国家危难,道君跑路了,丢下河北百姓给金人糟蹋,时穿挺进河北,收复江山——如果最后他不夺取皇位,那他就是皇帝的眼中钉。即使时穿自己能保住性命,他的儿女也不见得能安生。
然而时穿扶立了一位燕王,说明他对大宋的政治环境还是满意的,那么……他必须削弱皇帝的权力,必须限制皇权的扩张,才能保住后裔的安全。这是他必须的选择,否则他就必须自己登上皇位。
醒悟了这一点,张叔夜满嘴的苦涩——上了贼船了。朝廷这时分化之计,调走宗泽,任命自己为排阵使,不见得是对自己的信任,实际上朝廷已经在猜忌自己了,所以才有这项任命,让自己里外不是人。
排阵使是干啥的,打仗的时候主持排列阵型——实际上这职位等同于现代的参谋长,主管协调军队调动,筹划战事……更说白一点,就是一个类似监军的扯后腿人物。
时穿对军队管束特别严格,当然了,按照现代组织学设置的士官、尉官、校官,层层管理之下,这样的军队本身管理严格,再加上宋人那种事事讲究规章的性格,这样的军队自然组织严密,张叔夜就是因为吃了一个哑巴亏才被逼出南京的,如今朝廷任命他为排阵使……他能插手时穿军中事务吗?
况且,如果他真做到了,那又会怎样——抗金的最后一直成建制武装被朝廷彻底分化,哪怕时候朝廷奖赏他,史书上是怎么评价?
想到这儿,张叔夜陡然出了一身冷汗——朝廷要议和。没错,只有朝廷不在意金兵了,才不在意这支抗金武装,才会做出种种恶心做法,寒了天下志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