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代,东京城的帮闲可谓最有眼色的人,刚才他听时穿说“舅父”这个字眼,马上联想到约他办事的那人并没有进士功名,所以顺水推舟称呼对方“舅老爷”。
时穿他们租住的是家庭旅馆,刚好,著名的周家小店是一个私家菜馆——中国的私家菜馆恰好是宋代发明的,自宋代以后开始绝迹,然后在民国时代重新兴起。只是宋代的私家菜馆还比较原始,这种私家菜馆自己不做菜,也没有一个好厨师,店中卖的酒菜多是类似贺小五这样提着篮子满街乱转的小行商——大宋朝行商不纳税。
因为行商不纳税,这种提篮满街乱转的小商贩,可以把酒菜价格卖的很低,故此大宋朝的私家菜馆,便类似现代星巴克咖啡店一样,只是一个约会与闲聊的场所,而周家小店之所以名声赫赫,那是因为:这间菜馆是宋徽宗与“大宋第一二奶”李师师私下约会的地方。
周家小店外表看并不特殊,只是一段普通的泥土墙,门头也不显眼,只有进到院内才感觉到院子格外干净,仿佛打扫它的是一位有洁癖的家庭主妇。这间私家菜馆,左右厢房各有两三间,都是木门木窗,窗上罩着淡绿色的窗纱,门帘是鹅黄色的锦缎,上面织着蓝色折枝花图案,蓝黄相间显得很醒目。悠长的门廊里,不时有提着小竹篮走动的人,他们卖的或者是签菜,或者是烧饼、糖果一类的冷盘。
菜馆正屋很大,从外面也可以感觉到其布置明显更高一级,连窗纱都是嫩红色的红帩,但门帘却是用竹子编成的。这竹门帘的处理手法与现代不同,或许是大宋朝气候温暖,并且空气湿润的原因,竹帘还带着青色的竹皮,上面用水墨以及朱砂绘制着一幅花鸟虫鱼图案,整幅画面的布局非常高超,树枝上停留的几只黄莺连羽毛都清晰可见,让人禁不住想伸手抚摸一下。
帮闲一进院就将时穿往东厢房里引,一路絮叨着:“舅老爷今天一早就订了位子,后来特意吩咐小人前往官人居住处等待……这回巧了,客官刚好赶上午饭。”
此时,庭院中隐隐有音乐,但音乐声很微弱,提篮卖菜的人脚步轻轻,左右厢房里说话的声音也压低了嗓门……时穿站在走廊上感慨了一下:都说西方有酒吧文化,如果大宋不灭亡,这种私房菜馆会不会也成为一种文化现象?
可惜了。
帮闲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伸手撩开了东厢房那锦缎制作的门帘,躬身说:“大郎,里面请,舅老爷已经等急了。”
屋内坐的除了林翔之外,还有一名男子,这男子浓眉大眼的,长的挺英俊正直,一看就像一个正人君子,他穿着一身道袍——搁宋代,道袍就是家居服。如今这正人君子正跟林翔凑在窗户缝里,冲正屋探头探脑很鬼祟。恰在此时,正屋窗上映出一个妙曼的身影,柔细的嗓音唱起柳七的《雨铃霖》:“凄凄惨惨戚戚……”
时穿轻轻的咳嗽一声,那正人君子转身,将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一旁的舅老爷林翔倒是冲时穿打了招呼,指了指桌上的茶碗,示意时穿自己倒茶水解渴。
屋内的布置有点像日本的和榻——据说日本的和榻就是模仿宋代的餐饮风格,而宋代,桌椅等虽然已经普及了,但文人还是喜欢汉唐时代那种“席坐”风格,尤其是宴客的时候,越是隆重的场合,越要“衣冠唐制度,礼乐汉文章”。
榻上一张小桌,摆了一个茶瓶,一个茶盏,一个陶炉。炉上炖着一壶滚水,冉冉的冒出白气。小桌四个角放了四只茶盅,有一只茶盅没有用过,仿佛是留给时穿的。
时穿摆了摆手,示意帮闲退下,他刚一迈步,发觉衣袖被帮闲拽住,那帮闲满脸祈求的神情,泪汪汪的看着时穿。
时穿一愣,继而大怒:居然还有这样请帮闲的,这钱还需要我付,什么世道?
可这笔钱,时穿不能不付,人常说“舅老二”,意思是亲戚里面,父母最大,下来就是舅老爷,因为他象征着你体内的另一支血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