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爷头戴一顶举人的幞头,这是一种四方形帽子,扣在头上,用一根发簪别上。帽子正中是一块椭圆形,或者四方形佩玉——方举人帽子上那块佩玉还镶着金边,嗯,玉质挺不错的。
镶金边的玉,时穿有点笑喷了……他目光又扫荡方举人手上拿的折扇上,这是一柄金丝楠木做扇骨,浅青色素绢做扇面的上等绸扇,扇面上,一边画着一幅樱花,另一面写着“学而时习之”五个大字。
扇子上的书法挺好,绘画也不错,可惜拿扇子的姿势有点不对——这年头读书人捏扇子,讲究风雅,扇起来讲究含蓄与含而不露,具体动作就是:手腕悬空不动,扇子小幅轻摇,幅度像一只停在枝头的蜻蜓扇动翅膀。
但方举人挥扇子的动作,活像一位挥动蒲扇的老农民,势大力猛,每一下都把劲头用足了。
啊哈,读书人拿扇子,不是为了扇风点火,那是为了风雅,谁像这位,生怕扇子在手中浪费了。
时穿快速的打量完对方,他的瞳孔微微一缩,从方举人留在地面的脚印上一掠而过——这位方举人穿了一双鞋底绣花的丝履,地面上,鞋底中央部位凹陷出一个淡淡的莲花。
方举人鞠躬了半天,见时穿只是打量,没有招呼他起身的意思,他神态有点恼怒,且有点尴尬,正想把腰稍稍直一下,说几句硬气的话,但时穿紧接着一瞪眼,方举人身上那股浸透在骨子里的卑微立刻泛上来,他重新低下腰,谄媚地笑着,拱手:“大人,在下这里有礼了。”
时穿轻轻摇头:“你不应该说‘在下’,应该说:学生有礼了。”
方举人一阵慌乱,马上重复说:“学生有礼了。”
时穿点头:“这才对,这才是举人的自谦……拿学籍文书来,你是举人身份,在本县落籍,就不仅要县里出文书,学舍里也要出一份转籍文书。”
方云一阵慌乱,急道:“学生来得匆忙,未带齐相关文书。”
时穿傲慢的居高临下的望着对方:“那就不对了,如今四乡混乱,不办齐这些文书,一个举人,嗯,真举人,想暂时借住亲戚家,倒也没什么,但要在本县置产、落籍,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时穿背着手,转过去面向工地:“我记得朝廷有律令,购买房产需要邻居的许可;在乡中起土建屋,也需要乡邻赞同。我听方氏子侄刚才说话的口气,你似乎要建房子盖作坊,我身为邻居,怎么没人问过我的意思?”
“建屋上梁,先问邻居”,这是大宋朝的法律,也是宗亲社会的习俗。虽然,乡间某些老地主可以仗着权势,不顾旁人的看法先强行建屋,但你要真想使坏也有对付办法——等对方把房子建的差不多了,直接去官府告一状,说他事先未经过自己的许可,建成的屋子对自己的“阳光权”啦,什么的,造成了侵害,那么,在官司没有解决之前,对方就必须停下建设工程。
官府是什么地方,油锅里有一个铜板,衙役会连锅一块端走。你家有能力建房子,那算是有钱人啊,等着,我老家的房梁正指望你呢……类似的官司打上一两年也是常事,但不会超过三年,因为大宋官员三年一届,临走的时候,官员必定把本地的油水捞足,该断的案子都断了,以便“清清白白”上路。
一套房子建三年,等它建成了,也成老房子了。平民百姓谁经得起这种折腾?所以施衙内一听时穿这话,禁不住挑起大拇指:“大郎还是心善……我说,方举人,说你呢,大郎提前给你打招呼,那是看在街坊邻居的情面上给你留个人情,否则,等你建一半再开口,你花出去的钱,购买的建筑材料都要白瞎在地上了,任凭风吹雨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