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穿目视着对方背影消失,神色很平静,很冷淡,很不以为然。施衙内在一旁轻声说:“就是这位伴当,我就瞧着他不舒服……好啊好啊,我明白了,这个人说话做事总有一股恶狠狠的味道,哪怕他表现的很礼貌,但也带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凶狠。”
停了一下,施衙内补充:“他的主子我也不喜欢,那位方云据说从童贯手里买了一个举人身份,处处摆着举人的态度,阴阳怪气的,让人很不自在。”
方举人的行李很多,长长的车队一直延伸到村外,以至于把同时进村的顾三娘挤到了一边,好不容易顾三娘才脱出身来,她带好帷帽赶紧过来给时穿请安,口称:“承信郎,奴家拜候了。前几日奴家已经成婚,顾宅的屋子已经全腾出来了。奴家在城里置办的新屋打算留给哥嫂,自己同小郎君与老娘来乡间居住,今后同一村里还是做邻居,要拜托承信郎照顾了,奴家这厢有礼了。”
顾三娘的队伍很简单,三辆车而已,一辆车坐着她与她的小丈夫,另一辆车坐着顾二嫂,最后一辆车装行李。行礼完毕,时穿随口问:“你在村里买了几亩地?”
顾三娘再度鞠躬:“奴家在村中买了一百亩地,可奴家听说崔庄并不指望田产生活,这里人多数开作坊,或者在作坊参股,每月来钱不少。承信郎来得早,还要多指点奴家门道,奴家今后多仰仗了。”
一个昔日跋扈的归家妾,突然间如此低姿态,不行礼不说话,看来,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真打算以后守着自家小郎君过平凡日子了——当然,这也是宋代大多数妾室的通常结局、必由之路。
时穿随口跟顾三娘再聊了几句,因为夜色已深,双方无法深谈下去,顾三娘请安之后,告辞而去。
此时,挂在夜空中的月亮很圆很大。两名家丁提着灯笼,给时穿等人照着路,时穿领着施衙内巡视了一遍庄子上的岗哨,衙内重新谈起刚才入村的方云:“瞧,车辙很深,刚才那些车上,大约拉的是金银吧,要不然不会有那么深的车辙。这位方举人来海州城带着这么多金银,恐怕要大展拳脚,没准你我都是他的竞争对手。我倒无所谓了,你跟他在一个村里……”
时穿背着手往自己屋里走,随口说了句貌似不相干的话:“你还记得大尹那段关于阿弥陀佛教的奏章吗?他们派出的神号曰‘明使’,又有肉佛、骨佛、血佛、老爷、祖师、老掌柜、少掌柜、掌教元帅、先锋等呼号。其教徒白衣乌帽,衣绣莲花为号……”
衙内愕然:“什么意思?”
“行军打仗是要花钱的,叛乱也是需要钱财物资的,所谓‘四方明使’、老掌柜、少掌柜,都是派出去搜集教徒贡献,聚敛财产的使者……啊,我让你储备的鲸鱼皮你运左斜街了吗?”
时穿前一句后一句完全不搭边,不过施衙内最不耐烦谈论政治,要不然不会跟着姐夫躲在郁州岛。他一拍手,响应了时穿后半句话:“你不说鱼皮我倒忘了,我整理郁州岛姐夫那座住宅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图纸,很是古怪。我是看不懂得,但姐夫临走的时候说过,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直接来问你,所以那些图纸我都带来了,今晚我回去整理行李,明天,你给我说一说那些图纸。
至于你要的鱼皮……啊,那鱼皮太大了,没法囫囵拿过来,我裁成了一丈宽、一丈长的四方块,叠起来装入木箱,已经那些货物已运进了左斜街码头的仓库。”
稍稍停顿了一下,施衙内感慨:“等我父亲拿下通州水军就好了,我们贩运食盐与鲸鱼产品的船队,可以直接从长江上岸,再销往江宁,甚至可以顺着运河运送到京师,那就方便了。”
此时,两人已经走进时穿的院中,仆人过来引领二位前往餐厅,时穿边走边回答施衙内的话——这番话正是被褚素珍打断的话:“太好了,今后你只管捕捞,我来替你加工。这次四乡动乱,我顺便雇用了二百多名流民做庄丁,准备修建一座占地六十亩的大作坊,消化这些人手。
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四乡刚刚平静,知州大人忙着储备粮食与炭薪,那些鲸鱼肉你也别浪费了,赶紧腌制一下,送到此处储存起来。这次动乱爆发在夏收时间,祸及七个州,今年粮食歉收已成定局,必须储备一些食物准备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