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驿丞许是闲极无聊了,倒也不厌其烦,笑道:“我只是一个驿馆的小吏,所管的不过是这区区几间屋子,明公是否能取信于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去了衙门之后,如何避免被乱棍打出来。要知道,不论你是何等身份,衙门里是只认公文不认明公你这张脸的。当然,我们这里,虽说没有那么正规,好歹也是个衙门,所以,明公你还是自己去找到地方歇息吧,我也就不报上去了,毕竟你倒霉,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张易之听得此人故意一口一个“明公”的讽刺自己,语气里有些尖酸刻薄,却又并不是完全没有余地,倒是对此人少了几分恶感。当下,他便笑道:“吏部的公文着实没有,不过我这里却有一样其他的凭信,不知明公是否愿意看看?”
“看哪!”驿丞一副“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的样子,笑道:“小人见识浅薄,所以特别的好奇,明公不要见怪啊!”话虽这样说,神色间却没有一丝赧颜之态。
张易之便回过头来,将整个御书匣取了出来,双手交到那驿丞的手上,道:“明公若是不嫌麻烦,自己打开看看吧,我想明公看了这个,一定会大大惊讶一把的!”
那驿丞不以为意地接过,嘴里还顺便回了一句:“那就拭目以待吧!”
这时候,众人总算是看出了一点端倪。驿丞觉得张易之没有吏部的公文,根本不算朝廷命官,所以便想将张易之赶走。又不知何故,他并没有拉下脸来凶神恶煞地直接赶人,倒是用了颇为委婉的暗示语言。不过,张易之却并不领情,反而对驿丞的讽刺之眼反唇相讥。于是,这两个人便针锋相对起来,而直接关系着两人胜负的,便是眼前个匣子。
轻轻地打开那匣子,驿丞眼中露出讥讽之色:“咦,还是明黄色的绢布,啧啧,这回,我就算不想管闲事,也非得管一下了!”要知道,明黄色是皇权的象征,民间是不可以使用的。
轻轻地打开那张明黄色的绢布,驿丞眼睛顿时直了,手上一抖,那御书匣和制书一起掉落在地。随即,他就像见鬼了一半,身子猛然退出几步,倏忽跌倒在地上。
“我说明公,你这是何意,莫非是对圣皇不满?这可是她老人家明发的上谕,你竟将它生生丢到地上,是何道理?”
那驿丞一听,连忙墙上一把,一把捡起那制书,然后立即跪下,向张易之道:“明公饶命,饶命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该死,该死!”说着,便用那右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抽了起来。
也难怪他如此惊骇。这些年武则天的酷吏政治,实在是在朝廷的官员之中留下了太深的阴影。虽说如今酷吏的代表人物一个个都已经归西,长期留在百官心底的那层阴霾并没有就此消散。驿丞将制书“扔”到地上的这个动作,若是在过去,引起一场滔天大浪都根本不奇怪,这就可见他现在是如何的悔恨了。
张易之其实对这驿丞并没有多少恶感。他只是不忿于此人的阴阳怪调,才故意整出这么一出来杀杀他的锐气。见到此人竟被吓成这样,张易之倒是生出了几分愧疚之心,遂走上前捡起御书匣,并从驿丞手中接过制书重新放好,嘴里说道:“罢了罢了,你起来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驿丞点头如捣蒜,连忙站起身来,卑躬屈膝地将张易之等人请了进去。然后,他又吩咐驿卒帮着卸车喂马,并亲自将张易之等人引到了本县驿馆中最好的几处馆舍安歇了下来,见到张易之等人实在没有其他吩咐了,这才退了出来。这时候,小月早已从车上下来,一直跟在张易之身边默默而行,他却丝毫也不敢把目光向小月瞥去。
驿丞刚刚辞出,来到自己的屋子里,里面早有一个人侯在那里,却是他手下的一个驿卒。
“怎么样?那真的是一封上谕?”
“不错!”驿丞心有余悸地点头,“上面还印着天子大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可不是谁都可以伪造而且敢伪造的。只是,他一个小小的县尉,为何要劳动天子制书来册封呢,真是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