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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端义手有些发颤,笔从指尖掉落了几回,他又将之拾了起来,然后换掉被污了的纸。

除去墨痕,这纸上还无一个文字。

在他写出《铁屋》之后,他一夜之间便成了大宋最炙手可热的作者之一,先后又有《枕黄梁》、《七郎》和《江上男儿》等小说出来,不过他还是很少在报纸上发杂论,只有邓若水向他要约时,他才会用白话文写出一篇篇辛辣的文来。这几年间,润笔倒是赚了不少,家中的生活也远胜以往,可老妻大约是在纺织厂里做惯了,却始终不曾辞去工作。每每想起这个,张端义便有些歉然,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实在是除连累老妻外,简直是一无是处。

但今日还要做一件更对不起老妻的事情了……

看着桌子上的电报,张端义苦笑了一下,邓若水胆子也太大,竟然敢通过电报来通知自己躲避,这所有电报在电报局都是有存底的,事发之后天子要追究起来,邓若水少不得又要加上一条罪状。

想到这里,张端义终于定下心,开始奋笔疾书,这是留给老妻的信。

信写完之后,他不等干了,就拿砚台压着,自己略收拾了些东西,快步便出了门。他才出门,老妻便自侧门进了屋子,泪眼婆娑,用手反复抚摸着那张纸。

“你要践行大道,又为何担心我会扯你后腿,我这些年来不辞工,不就是准备着这一日么!”老妻望着空荡荡地大门在想。

离了家的张端义并不知道家中之事,他叫了辆车,便直接赶往车站,下午有辆车开往临安,到得子夜正好抵达临安车站。

车站里人声嘈杂,这两三年来,苏州府发展突然加速,工厂大量开工,商铺迅速增多,人口也快速增长。天子即位之初便开始推行的奖励生育政策,如今在苏州已经显出了效果,到处都是孩子,到处都是这些未来希望的叫闹声。张端义原本是很怕吵的,但看得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时,他却觉得欢喜。

这些孩子的父母,为了他们能在将来起点更高一些,正在冰冷冷的机器前埋头苦干,或者在烈日暴雨中曝露于工地之上。他们还是好的,在中原,还有更多的孩子父母,为了赚得一日三餐而在辛苦劳作。天子虽然从内府中掏钱,在全国大量开办学堂,又自户部财政中,为这些孩子的教育而投入大量钱钞,可是这些钱钞岂能解决掉所有的问题?孩子将来出了学堂,他们也要生计,要置产买房,要成家生子,这些却是朝廷管不过来的。

唯有靠他们自己的双手……可那些豪商们却要用种种手段,将他们双手创造财富尽数剥夺!

张端义虽然反对天子重商的政策,却不反对工业化,他虽然看到了这种高强度剥削存在,却没有什么办法去解决它,他只能通过反对天子的重商政策来表达自己对这种不公平的态度。

结果这次惹了大祸……若没有赵景云的那篇文章,他的文章还不会太过引起注意,可是和赵景云那质疑圣君贤臣存在的文章摆在一起,这分明就是在抽天子的脸嘛!

想到这,张端义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又隐约觉得对不住天子。

若不是天子赏识,自己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落魄书生,百无一用,靠着老妻供养,哪里有现在的名声?若不是天子推动,自己畅导的白话文写作,如何又能成为当今文坛的一面旗帜,乃至与新古文分庭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