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杨应麒因一种忽然到来的悸动而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唱这种歌曲,只是忽然张口就唱,仿佛冥冥中有股力量在指引他一般。歌唱完坐在月光照不到的墙角边上,看着床前的“地上霜”默然。但这种宁静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听门外几声很不对头的闷哼,似乎是人被割断喉咙后发出的低促声响。杨应麒警觉地站了起来,来到门边窃听动静。
门外一个低低的声音问:“七将军在么?”
杨应麒惊喜道:“去病!是你么?”
门外种去病道:“七将军,快开门!”
宗望总算是保留了对杨应麒一种起码的礼貌,这道门是从内闩的。当然,门外有女真亲兵在给杨应麒“站岗”,所以门虽然由他控制,但却没有走出去的权力。这时他听出是种去病,慌忙把门打开,只见地上果然匍匐着几具尸体。
种去病道:“幸亏有七将军的歌声,否则我们都找不到这里!快走吧。”
种去病一行约有百人,是萧铁奴军中的精锐。他们护送杨应麒到燕京后便被宗翰和宗望前后没收了兵器马匹隔离开来,只让种去病每三五天来见杨应麒一次。进了辽阳府以后,汉部的一些密子用尽各种手段暗中给他们送了一些兵器。这天他凭着一种近乎天才的直觉意识到入夜后可能是动手的良机,设下计谋,在赔上几条性命的情况下格杀了几个看守他们的护卫,夺了兵器,花了极大的功夫才找到杨应麒!此刻能跟种去病活着站在杨应麒面前的只剩下五个人,他们至今的行动尚未被金人发现,除了计划周密和有夜色掩护之外,运气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但此刻却不是废话的时候!种去病一句“快走吧”才落地,杨应麒便抓起床头一件外衣披了就跨出门槛。
软禁杨应麒的这个屋子离阿骨打所在的房间不是很远,而阿骨打此刻住的则是大辽留下的一座行宫。种去病等人原本被金人安置在西北方废弃的马厩附近,那是这次阿骨打行在的边缘,所以这次杨应麒一出门也是翻墙向西北方向而来。
一翻过墙,他们的好运就终结了。一队巡逻的卫兵发现了他们的踪迹,高声喝问,种去病见瞒不住,欺近前去就动手,杀声骤起,种去病手下一动手就都是拼命的招数,片刻间尸体横了一地,其中三人都是种去病的手下!剩下几个金人被种去病这种气势压制住,稍稍退却,种去病推着杨应麒踏着预备好的石头又翻过一道墙,墙外已有数十个部下在接应,燕青也在其中。
种去病低喝道:“冲!”大部分人便朝着东北方冲去,小部分人却拥簇着杨应麒闪入另一条小道。不久杀伐之声大起,杨应麒躲在暗处,心中大感不安!他知道,刚才冲向东北方向的人是抱着必死的意志来为他换取逃跑的机会!如果站在伦理道德的立场上,杨应麒是不应该独自躲在这里的,任何人也没有特权让别人为自己死,因为生命的价值在伦理上是无法衡量的,杨应麒的命并不比其他任何一个人更重要。但是,生命在道德面前不能衡量,但在政治面前却可以衡量!对汉部来说,甚至对汉部的敌人——金人来说,杨应麒的性命显然都比那些“炮灰”要重要得多!
躲在黑暗中的杨应麒又忽然想到,自己此刻不该考虑这些问题。在这个战争的夜晚里,他就应该想着怎么逃出去——必须是这么简单!否则就无法因应眼前随时会发生的变故!在动乱四起的年代,一切必须以残酷而有效的功利法则去处理才能生存下来,那些伦理与人性的思考有时候会给人带来哲思,但有时候也会给人带来软弱。
“走吧!”金兵为了对付那群死士而进行的调动,让西北这一块的兵力布置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破绽,种去病就带着杨应麒要从一个兵力布置的破绽中逃出去!
这时有些恍惚的杨应麒几乎是本能地跟着种去病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路,只知道这段短短的路程里自己有时候像老鼠,有时候像猫,有时候像蛇!忽然,杨应麒发现种去病抓住自己的手在颤抖,这颤抖透露着一种恐惧,一种下了极大的决心与努力后却发现功亏一篑的恐惧!
宗望的布置果然严密!这个行宫的外围忽然多了一个本来没有的包围圈,想必这是宗望为了因应突然变化而布置的棋子!这时候金兵还没有发现他们,但那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七将军!”种去病歉然道:“我害了你。”
“为什么这么说?”杨应麒这时候已经完全回过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