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龙辇的车门打开,张焕坐了进去,马车便缓缓向内宫驶去,马车里可以点灯,但张焕疲惫一天,正好借这个短暂的机会闭目养神,他半躺在软褥上一直闭目不语,月光不是从车帘的缝隙里射出,照在他的身上,忽明忽暗,在前面侍候的马元英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手中拿着一本奏折,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本奏折是户部门下侍中崔寓塞给他的,让他在皇上回宫的途中转给皇上,可现在他却拿不出手。
“有什么事么?”张焕眼睛微微睁开,他早就看出马元英心神不宁。
“陛下,刚才崔相国塞给奴一本奏折,让奴转给陛下。”
“为何早不拿出?”张焕的口气中已有不悦。
马元英慌了神,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是崔相国不许奴拿出,指明要奴现在给陛下。”
张焕一下坐了起来,是什么奏折竟让崔寓如此神神秘秘,“拿给朕吧!”
车里的灯点亮了,张焕接过了这本看似寻常的奏折,刚打开,里面的折叠好的副页却‘突’地脱落下来,不是因为没粘好,而是它太长了,叠了四五折,脱落下一尺来长。
副页是执政事笔的相国和门下省附署意见的地方,一般而言只有小小的一页,上面有相国和门下侍中言简意赅的意见,而像这样一尺来长的副页还是张焕登基以来第一次见到。
张焕心中微微有些惊异,副页中署满了中书省的呈报印和门下省的批驳印,从这几张盖满了红印和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副页中,便可看出中书和门下两省对此奏折的拉锯战,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他翻了两页,脸色却一下子沉了下来,这竟是一本强烈反对碎叶战役的折子。
张焕又翻回最前面,看了看上折人的署名,‘武功县县尉鲁延’,眉头不由一皱,竟是一个从八品的芝麻小官所上,虽然官职卑微,但他却是公开反对碎叶战争的第一人。
‘微臣已是第三次上奏,望陛下能听闻微臣肺腑一言……’
张焕阴沉着脸,一页一页地将奏折看到最后,‘啪’地将奏折一合,扔在一旁,他心中恼火到了极点,奏折中尖锐地指出,碎叶银矿不过是一个借口,发动碎叶战争的真正原因是为了满足上位者的虚荣和不切实际的帝国荣耀,却不惜耗尽大唐刚刚积蓄的一点点物力,‘中原坟茔未老,孤寡叹息声依旧,皇上却不计民生,举全国之力争万里边陲小城,盖非民之所愿也。’
满足上位者的虚荣,上位者是谁,不就是指他这个大唐天子吗?一个小小的从八品县尉,竟敢指责他为满足虚荣而战,难道他不知道尊卑有序?难道他不知道碎叶银矿对大唐财政的重要吗?
举国上下皆为国之尊严而不计个人得失,满朝文武为之殚精竭虑,数十万将士抛妻弃子开赴西域前线,碎叶战役已成胶着态势,一举一动皆牵动着国人之心,而此人不献计献策参谋国事,反而公开指责此战为不义之战,若消息传到碎叶,动摇了军心和民心,几十万军民的生死存亡、万里江山的得失与否,现在正是万千安危集一线的关键之时,只可鼓劲而不可泄气,但此人不识时务地鼓吹战争不义,当真是众人皆醉惟他独醒吗?
张焕劳累一天,早已疲惫不堪,现在却突然跳出一个搅局者,他心烦意乱之下一时怒不可遏,此人不严惩,必将引来更多危害大局之人,“来人!”他厉声喝令道。
马元英吓得心惊胆颤,缩在车厢一角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这时,一名侍卫官纵马上前听令,“听从陛下之令。”
张焕却半天也没有说话,他虽为帝王,但任免四品以下官员却是相国和吏部的权限,他没有直接罢免权,这倒是其次,若立刻将此人革职,反倒会在朝中将此事闹大,不利于当前的战事,只有先冷处理,拖过这段时间再处置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