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屯子今天明显净街了,除了围墙和角楼上面守着的人。只是在寨墙才进去,一大群人守在那里。有的人皮袄盘辫,腰里别着枪和攮子,一脸剽悍的神色——那是马贼。还有的人长袍马褂,还带着有颜色的小品级顶子——那是这个寨子的粮户。只是大气儿也不敢喘的等着徐一凡他们到来。
杜麒麟也在队伍当中,两个手下架着他。他也没了当初草原初见的轻捷雄浑的气色,苍老了许多,两条腿软软的垂着,只是翘首向寨门外看。他身边陪着一个一脸敦厚,穿着七品小官儿服色的中年,也不住的朝寨门外看。
当徐一凡在戈什哈的簇拥下走进寨门的时候,那穿着官服的中年一个眼色,顿时十几串一万个足数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要不是在场的人骑的都是战马,怕就要惊了。几个抬杆也蓬蓬朝天上放,打出的火药粒哗啦啦直朝下落。一些五音不调的唢呐滴沥搭拉的吹响。一片嘈杂声中,杜麒麟一把甩开扶着他的手下,深深的拜了下去:“罪人杜多福,匪号马上麒麟,恭迎朝廷钦差大人。诚心就抚,深悔过往。现今在此,任凭大人处置!”
他这么一拜下去,身边人也都纷纷跟着跪了下去。往日马贼土匪强盗也有就抚的,不管多大的杆子,一个都司武官过来就要当天人一样看待。多少带近千杆子的当家的,就抚也不过就求一个都司守备的功名。朝廷钦差大臣亲自前来招安,不管他和杜麒麟有什么关系,都是大清以来未有。这一拜下,甚至有人激动紧张得瑟瑟发抖!
徐一凡飞快的跳下马,这个时候,正是该展现他宽和大度的时候。该怎么表现,他也早就胸有成竹。正准备拿出最好的状态开始表演的时候儿,一个小小的身影飞也似的从他身边掠过,连滚带爬的直奔到深深拜在那里的杜麒麟身边。伸手就要将她爹拉起来,从背后看那身段,不是杜鹃还有谁?
杜鹃咬着嘴唇想拉她爹起来,杜麒麟脚已经残废,根本掌不住自己身子。北地大豪,竟然被他女儿一拉而起。出现在眼前的,就是江湖挣命当中一直记挂的女儿。往日疯疯的小丫头,现在脸上已经没有了塞上风霜的痕迹,皮肤细嫩白皙了许多,更显得明眸皓齿,桃笑李研,出落得已经有大姑娘模样儿了。眉宇间也没有受委屈欺负的压抑神态——明显徐一凡对她很不错。
杜鹃如是,但是女儿看着自己当初山一样的爹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两腿拖在地上,除了一脸大胡子还有依稀的豪气,其他哪点还像当初纵横草原,仿佛整个塞外都是他的天下那个大豪的模样儿?
哇的一声,杜鹃就哭了出来,直往他爹怀里钻。杜麒麟也是老泪纵横,只是拍着杜鹃的背,搂着她不舍得撒手。跟在徐一凡身后的陈洛施看得眼圈儿红红的,明显也是想爹了。李璇只是靠着一直在她身边照料的哥子李星————除了戈什哈们还肃然未曾做声之外,从马贼到屯子里面的庄户人家,只是一片唏嘘的声音。
姜军师悄悄的跟在队伍后面儿,只是冷眼瞧着呆在那里的徐一凡。
徐一凡呆了好半晌,看着父女两个哭成一团。仰头向天,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大步的走上前去。杜麒麟毕竟是个男人,掌得住一些儿。老泪模糊当中看见徐一凡走过来。
当初这个在草原初遇,扮成喇嘛装神弄鬼的家伙,现在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哪怕僻处东北,耳朵里面也全是他的名声。不仅是他杜麒麟救命恩人,也是他女儿的娇客。更是以后决定他和弟兄们命运的朝廷大员!
他猛的推开了杜鹃,一下又拜倒在地:“大人亲临,又垂抚小人这个不成器的刁蛮女儿。罪人残生,都将卖给大人了!罪人以降,总计五百九十七名弟兄,从此供大人驱策,不敢回顾!”
请辞恳切周全,看来姜军师话儿教得不错。
徐一凡只是沉着脸走到杜麒麟面前,亲手将他搀起。瞧着不敢正眼对视他目光的杜麒麟,只是感慨沧海桑田哪……当初草原初遇,自己可是这大豪手中的一块肉。死活都由不得自己的……不过短短两年功夫,这话儿怎么说来着……
他轻轻摇头:“我不要你卖命。”
声音虽轻,但是在满场大气都不敢出的人群当中,却是分外清晰。听到这话,就能听见一片倒抽凉气儿的声音,那些马贼们,脸色都是分外难看。徐一凡才鼓起他们追随报效的劲头儿来,怎么也冒出这么一出?
还没等杜麒麟惶然开口,徐一凡又笑道:“哪有女婿让丈人替他卖命的道理?现在也不好论,我只好叫您一声杜大叔。当初您就可以安顿在我天津府上,但是舍不得这几百弟兄的出路,才拖着残身,闯荡东北。现在您可以完完整整的将这担子交给我了!您就放心吧!我总要带着他们做一番事业出来,还他们一个安乐的下半辈子!您只管守着女儿享福,在我徐一凡府上,您就是长辈。还说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进了内宅,您要抬手打也成啊!大家说,是不是这么一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