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死社稷,陛下失国,乃是人力无法挽回,但为新朝之臣,陛下不怕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么?”
“当初你手提十五万大军巡抚十府之地,父亲日盼夜盼都盼不来你之时,我们已经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了。早斥退你这样的佞臣,让国于俞……兄长,百姓少受多少苦难!”
朱由检没有回答,他旁边的朱慈烺却开口道。
史可法知道,朱慈烺如今在气像研究院里研究气像,不仅每日统计温度、降水、光照,还要从故纸堆中去翻那些过去的灾异和天像记录,却不曾想,这位前明太子辞锋竞然如此犀利!他愣了愣,红上不竞羞愧难当,当初他是十府巡抚,经营江淮之地时间也有十年,可是李自成兵逼京师的时候,他却无法攻克李自成一支偏师守卫的徐州,被生生阻住北上的道路。
这是他人生的大污点,那时若他未存观望之心,他自己也不信——在李自成入京之前,他已经和东林的一些人密谋,万一有什么不测,该拥立谁为帝了。
“慈烺,这些做什么?”朱由检看了儿子一眼,摇了摇头,然后上前拍了一下史可法的肩膀。
“道邻,我很感激你,当初你若是能解京城之围,或许我没有今日,早不知死在哪儿,或许如李闯入内城之时我的打算一般,去煤山上吊自尽了。”
朱由检这,淡淡笑了一下,然后招呼了儿子一声:“走吧,莫在这里呆得久了,我们既然要为华夏前进出谋划策,要去做正经事,不必在这里与人逞口舌争是非——如今不是争是非的时候了,而是做实事的时候!”
朱由检没有一句话是直接批评史可法的,可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耳光,重重拍在史可法的脸上,让他无地自容。
是的,这个时代,工人们努力创造财富,农民专心提高农作物产量,商人们奔走四方活跃市场,军人流血流汗,教师呕心沥血,医生救死扶伤,官员统筹规划——所有的人都在努力,既是努力提高自己生活,又是努力发展家国。这是做实事的时代,是要大家齐心协力脚踏实地的时代,而非去好高骛远追寻什么圣贤治国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之中,像他这样所谓的坚守正道,也意味着在与天下人的正道相悖!
这不是寻救国方向的时代——那种大动荡大崩坏大混乱之时,才需要寻救国方向,如今这局面,乃是千千万万人牺牲、千千万万人流血流汗方取得的,岂能因为他轻飘飘几句话语改回那种大动荡大崩坏大混乱之中!
呆呆地望着朱由检父子与人流一起,踏上了台阶,用轻快的步伐前进,很快消失在“大公堂”那气势宏阔的大门里。透明的玻璃里面,还隐约可以看见他们父子的身影。
史可法突然间觉得,自己坚持的“正道”很可笑。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大公堂前的一块大理石碑上,刻着这一段文字,以前的时候,史可法很不屑,觉得这是对儒家的一种羞辱,俞国振这个反对、篡改儒家真旨的人,竞然用儒家先贤的话语,来粉饰自己的太平。但这一次,他茫然了。
不是因为朱由检为俞国振效力,而是因为朱由检最后一句,这是做实事的时候。
他默不作声地起身,扔了伞和招牌,拄着拐,缓缓向着来路行去。在他身后,一直盯着他的那个司缉队的巡检跑着追上来:“喂,史道邻,你去哪儿,大公堂里有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