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南道:“这年轻人,气盛一点,可以理解。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几分傲气,记得当初永师不是也有这股傲气?当时,您的傲气视乎更胜之呢。这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终会消磨掉的。”
智永肃然道:“那你可知就是因为这股傲气,让我在多年中书法全无精进,直到遇上一位无名老者胜过我的时候,才让我大彻大悟。你记得当初我的不辞而别吗?”
虞世南回忆当年,点头道:“记得,当初我们提议同游西湖,但等了许久不见永师踪迹,后来才听说永师回到了永欣寺,闭关修炼。难道……”
“不错……”智永点头道:“那一天我到的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早,在西湖附近,我遇到了一位奇人。用着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他在拓写那些名人雅士题在墙壁上的诗句。我一事兴起,也在一旁写了首诗。谁料那老者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向我借了毛笔,在旁边依样写了一遍。同样的字,在他的笔下写出,胜我十倍。本以为遇上了什么高人,细问之下,方才明白。他只是一个扫大街的老人家,大字都不认识几个。”
虞世南一脸惊愕,说不出话来。
智永苦笑道:“当时我也吓了一跳,细问之下,才知道老者出身贫寒,念不起书,但他喜欢涂涂画画,不会写字,就在各处古迹处找游人的题诗题字,以各种用具来模仿。一连三十余年,在不自不觉中他竟然意外的集合百家所长,自成一脉,我不及也。当时我心灰意冷,便离开了西湖。最后我想通了,书法一途,熟能生巧,难有捷径可循。于是,我闭关永欣寺,发誓书不成,绝不出关。在楼阁上模仿先祖书贴,这一练就是三十年。正因为无名老者杀了我的傲气,才促使我大彻大悟,杜荷的书法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杀杀他的傲气,如何能行?”
虞世南大悟道:“原来如此……不过想要杀他傲气,委实不易。放眼长安,无一人有这能耐……”随即他不解道:“但永师为何不效仿当年的奇人,亲自动手,反而假手于令祖的《兰亭集序》?”
智永摇头道:“我的书法已经走入了死胡同,哪有资格指点如此天纵奇才。”
智永的字在历史上褒贬不一,毫无疑问他是一个顶级的书法家,三十年的苦练,使得他的字继承了先祖王羲之、王献之的风格,非常的精美。然而恰是如此,也让他陷入了无可翻身的绝地。
模仿始终是模仿,智永的字即便再像王羲之、王献之也是无用,书法的精髓在于超越,在于推陈出新,在于集合他人的长处,自成一脉。比如说虞世南,虞世南书法学于智永,精于王羲之、王献之的笔法,但他在生活中不断的改良,自成一脉,写的字有了自己的风格。杜荷也是一样,他的书法学于颜真卿、苏轼,但在十数年的练习中,渐渐的有了自己的风格。这种风格无论是好是坏都是一种进步,将他人的东西,转化成自己的。
而智永却在不断的临摹中失去了自己的风格,完全继承了王羲之、王献之的书法。
没有人说他的字不好,但他全守王氏书法,缺乏创新精神。失去了自己的风格,就如失去了灵魂,故而苏轼评价智永的书法,便说他“骨气深稳,体兼众妙,精能之至,返造疏淡。”
一句话直指智永再走王羲之的老路,虽然写的妙不可言,但循规蹈矩,并无奇态。
智永察觉之后,为时已晚,想要更改已经不可能了。
虞世南不明个中缘由,但他人老成精,也没有细问,只是对于传说中的《兰亭集序》充满了好奇,问道:“永师,真的能够肯定《兰亭集序》一定能杀了杜荷的傲气?”
智永露齿“呵呵”一笑,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先祖幼时习字,一身孜孜不倦。《兰亭集序》乃他五十岁时的巅峰之作,他这一身写书无数,《兰亭集序》却是其中最好的一副。若书圣一生中最好的作品,不能让年仅二十的杜荷心服口服,怎配书圣之名?其实……我此来长安,便是为杜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