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远来都是客,我们过去见礼吧。”李家斌悄悄一拐李家国,小声提醒。李家国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和李家斌走了过去,李家斌老实双膝跪下,李家国则勉强行了一个拱手礼,异口同声说道:“草民李家国、李家斌,拜见宣大张宪台,宪台大驾光临,草民陋宅蓬荜生辉。”
张大少爷笑笑,不还礼也不说话,李家国兄弟也不知道张大少爷打算搞什么花样,不敢随便说话,三人僵在当场。倒是旁边的顺天府通判孙如冽悄悄拉一下李家国的后襟,低声说道:“李会长,你是庶民,张宪台是官,按例你应该跪一下。”
孙如冽不提李家国现在的身份还好,一提起这事,李家国就有一种想把张大少爷生吞活剥的冲动。本来李家国沾着李三才的光,在大明朝的户籍花名册上是免税免徭役的士籍,可是天启四年李家国的老爸李三才蹬腿咽气后,人走茶凉,张大少爷的干老爸魏忠贤乘机动手,硬生生削了李三才和李家兄弟的士籍,贬为庶民,爱财如命的李家兄弟为此每年不知要多交多少赋税,自然恨屋及乌把张大少爷也给恨上了——天启五年钱谦益怂恿李家兄弟撞击张大少爷的钦差官船,李家兄弟也是为了出这口恶气才答应的。现在张大少爷又小人得志的以官威压人,李家国那还有不暴跳如雷之理?
“大哥。”李家斌又悄悄拉了一下李家国的裤子提醒。李家国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双膝跪下,磕头说道:“草民李家国,见过宣大张宪台。”张大少爷也这才笑嘻嘻的懒洋洋的一挥手,笑道:“免了,都起来吧。”说罢,张大少爷又转向一直躲在后面的钱谦益笑道:“钱先生,好久不见了,上次你被人扔进弓河,没着凉吧?”
从张大少爷进来那一刻起,钱谦益就一直处于极度尴尬的位置,生怕被人提起自己恶毒张大少爷不成,反倒被张大少爷收买的海盗扔进弓河差点淹死的事情,不曾想张大少爷打人专打脸,主动把那件事捅了出来,钱谦益自然也有一种想把张大少爷掐死的感觉。看看众人窃窃私语和忍俊不禁的表情,钱谦益又羞又气却无可奈何,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过来,向张大少爷双膝跪下,磕头说道:“草民钱谦益,见过宣大张宪台。”——顺便提醒一句,托张大少爷的福,钱谦益同样被削去士籍,现在也变成必须交税纳赋的平民百姓了。
张大少爷也是有意气钱谦益,故意不叫钱谦益起身,反而叫张石头拿来一张椅子坐下,摇晃着二郎腿慢悠悠的问道:“钱先生,记得上次你被人扔进弓河后,曾经对天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偷税漏税,做一个合法纳税的大明良民,把你扔下水那些人才把你捞起来。这三年多时间过去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说话算话,履行誓言?”
“呵呵。”终于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钱谦益则老脸通红,咬着牙齿答道:“请张宪台放心,草民可以对天发誓,这三年来,草民绝对没有偷逃一文一分的税银,宪台如果不信,尽可以向江南去文查问。”——钱谦益这话倒是大实话,因为得罪了张大少爷,张大少爷的官职又一直芝麻开花一般的节节升高,江南官吏自然把钱谦益盯得贼紧,随时准备着找钱谦益的把柄好拍张大少爷的马屁,钱谦益当然不敢随便偷税逃税,损失也自然非同一般的惨重了。
“那就好,看来钱先生的弓河一游,也可以不枉此行了。”张大少爷三句话不离钱谦益的奇耻大辱,又笑眯眯的说道:“钱先生,当年在金銮殿上,钱先生你无故欺凌考生,结果本官一席话,害得你丢官免职还被削籍为民,后来又无意中害得你被人扔进水中。现在想来,本官当时虽然出于义愤,但也实在刻薄了一些,也实在惭愧之至,也不知道钱先生能否给本官一个亡羊补牢的救赎机会,重新向朝廷举荐你复仕为官,到本官治下的宣大任职?”
“多谢宪台美意,但谦益老矣,早已经无心仕途了。”钱谦益心中诅咒着答道。张大少爷笑笑,不再说话,旁边的张石头则乘机说道:“少爷,你可真是大人大量,宽宏大度,当年钱先生买通海盗企图伤害于你,你不仅没有记他的仇,还主动提出举荐钱先生复仕为官,这份肚量,真是叫小的钦佩得五体投地啊。”张石头此言一出,满堂大哗,钱谦益的老脸则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石头,不要胡说。”张大少爷假惺惺的喝止道。张石头则反驳道:“少爷,小的可没敢胡说,钱先生当年收买那个海盗郑一官,可就是现在在福建大名鼎鼎的郑芝龙啊。少爷,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你可要小心了,万一钱先生和郑一官藕断丝连,还有暗中往来,那你可就危险了。”
“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史可法惊讶插话问道。张石头郑重点头说道:“千真万确,史师爷你还记得不,当年在东林大会上被我们少爷的凛然正气打动,带头反水揭露钱先生那个壮汉,就是现在大名鼎鼎的郑芝龙。我们少爷觉得这个人还有救药,还一直在向朝廷建议,招安这帮海盗。”
“原来他就是郑芝龙!”好几个当时在场的东林士子都惊叫起来。钱谦益则只觉芒刺在背,羞得差点把脑袋钻进裤裆里,跪趴在张大少爷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还好,张大少爷戳穿钱谦益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势站了起来,笑道:“钱先生,既然你已经无心仕途,你就请起吧,本官也该向李会长道喜了。”说罢,张大少爷又转向李家国笑道:“李会长,我听说明天就是你的五十大寿了,就不请自来向你祝寿,向你讨一杯喜酒喝,还请李会长千万不要见怪啊。”
“张宪台远来,那是给草民面子,草民那敢拒绝?”李家国暗暗琢磨着张大少爷的来意,嘴上客气道:“张宪台如果不嫌酒菜粗鄙,就请上座,草民这就叫仆人重新开席。”张大少爷也不客气,答应一声拉着杨宛就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那边史可法等人也跟了过来,和张大少爷一起坐到了大厅的角落。
经过钱谦益一事,在场的人几乎都看出张大少爷这次恐怕是来意不善了,再加上李家国当年故意撞张大少爷官船的事也有个别人知道并悄悄传播,大厅中的人大都识趣的闭上了嘴,免得神仙打架,殃及凡人。心中有鬼的李家国兄弟和钱谦益更是明白张大少爷黄鼠狼给鸡拜年,只怕没安什么好心,所以更是坐不安宁,食不知味,张大少爷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拉住杨宛低声叙谈别来之情,顺便逗逗长得粉雕玉琢一般的杨爱儿,又不时抬头看看李家国兄弟和钱谦益,脸上奸笑,笑得李家国兄弟和钱谦益心中发毛,脸色逐渐苍白。
“士山兄,兄弟我来给你们拜寿来了。”酒席正淡而无味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酒席上的沉闷气氛。隔着老远,那声音就大叫道:“士山兄,士载兄,你们一定想不到,我今天给你们带来那一位尊贵的客人,快出来迎接啊!”
“尊贵客人?他娘的,张好古都在这里坐着,大明朝还有几个敢称尊贵客人?”在场的宾客个个心里嘀咕。李家国兄弟也胆怯的看了张大少爷一眼,不敢作声。这时,门外已经冲进了一个又黑又瘦的矮子,进厅只看得一眼就叫道:“原来有这么多客人啊,都快起来,两广总督李逢节李大人亲自来了!你们都快起……”叫到这里,那黑瘦矮子就叫不下去了,因为他已经猛然发现,他哥哥的死对头正高坐厅中。张大少爷也是大吃一惊,原来这个黑瘦矮子不是别人,正是袁崇焕的亲弟弟广东大盐商袁崇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