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中异常安静,林丹不说话,沙尔巴喇嘛也不说话,就连恨张大少爷恨到了骨子里的建奴使者阿拜和鲍承先也不说话——因为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说了。半晌后,鲍承先才大声冷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好一个舍生取义!既然他张好古蛮子想要舍生取义,用自己的狗命换取明国和蒙古继续结盟,那他在喀喇沁草原和科尔沁草原上,为什么杀蒙古人杀得那么狠?”
“那是因为你们建奴。”阮大铖收住泪水,严肃说道:“因为你们建奴勾结蒙奸部落,杀害了无数无辜的大明百姓和蒙古百姓,我们张宪台才不得不痛下杀手,替虎墩兔汗消灭了一部分蒙古叛徒!为了这事,我们张宪台也常常感到内疚,多次拿出自己的俸禄,请红教高僧为那场战役中阵亡的蒙古将士和百姓念经祈福,为他们超度亡魂!但尽管如此,我们张宪台还是觉得自己做得非常不够,所以这次大汗兴兵讨伐,我们的张宪台才毫不犹疑的选择投降,希望能用自己的鲜血,洗刷他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向蒙古百姓谢罪,向蒙古谢罪,更向虎墩兔大汗谢罪!”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张宪台有此谢罪之心,足可证明我佛慈悲,普度众生!”红教老大沙尔巴喇嘛高唱佛号,对阮大铖和从没见过面的张大少爷好感倍生。那边鲍承先则惊叫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大金国的人?”
“很简单。”阮大铖淡淡答道:“五十七年前大明和蒙古签定和约之时,蒙古曾经答应过大明不得任用汉奸,俺答汗还把大汉奸赵全押送大明京城,交给大明朝廷凌迟处死!虎墩兔汗是蒙古最伟大的大汗之一,言而有信,当然不会违背这个承诺,而你身为汉人,却站在虎墩兔大汗的中军大帐之中,你不是投靠建奴的汉奸,还能是什么?”说到这,阮大铖又在心里偷笑着补充一句,“关键是你那个同伙马国柱招了供,把你给卖了。”
阮大铖的话暗带奉承,林丹听得十分舒服,忍不住微笑说道:“阮知府,你说得对,这个汉人是建奴那边的汉奸,一直缠着我,要我和大金结盟。不过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和你们大明的盟约只要还存在一天,就一天不会和大金结盟。”
“大汗一诺千金,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阮大铖郑重点头,对林丹大拍马屁。林丹开心一笑,又问道:“既然你们的张好古大人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决心要向我们蒙古谢罪,那他为什么还要包围我大儿子额哲的军队,他难道想错上加错?”
“大汗,张宪台是宣大总督,保土安民,是他职责所在。”阮大铖回答得非常巧妙,并没有指责额哲背信弃义偷袭万全,而是婉转答道:“张宪台如果不这么做,大明宣府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而且大汗也会背上撕毁盟约的不义之名,为了大明的百姓,也为了大汗的声名,张宪台不得不这么做。但是请大汗放心,只要大汗接受张宪台的投降,张宪台立即撤除包围,并且为大王子的军队提供足够的饮水与粮草,让大王子率军北上,与大汗父子团圆。”
额哲偷袭万全主动挑起战争这点,林丹早就心知肚明,现在张大少爷的使者不仅没有指责额哲的无耻行为,反而顾全林丹的面子巧言掩饰,林丹听在耳里,心里自然是无比受用。稍一沉吟后,林丹也不和沙尔巴喇嘛商量,直接就点头说道:“那好吧,回去告诉张好古大人,就说我接受他的投降了。顺便告诉他,只要他别耍花招,乖乖放了我所有被包围和被俘虏的蒙古将士,自己到我面前来请罪,我就继续和大明结盟,绝不侵犯大明的疆界,还有,我也可以考虑不杀他。”
“多谢大汗!”阮大铖大喜过望,赶紧向林丹双膝跪下,磕头说道:“下官代表张宪台,代表宣大百姓,也代表千千万万的大明百姓和蒙古百姓,叩谢大汗天恩!伟大的虎墩兔大汗啊,你的仁慈,足可以和如来佛祖相媲美!你的光辉,就象天上的太阳,永远照耀世间万物!你的恩泽,就象春天的雨露,滋润万物,抚育万生……!”
“好了,好了,别说好听的了。”林丹笑得嘴都合不拢,向阮大铖挥手说道:“好了,回去给你们张好古大人送信吧,叫他做好准备,等我的大军一到张家口,他就马上开城投降。放心,我会严格约束军队,不会让军队残害你们明国的百姓的。”
“下官遵命。”阮大铖恭敬答应,谄媚的说道:“下官一定会把大汗的恩典如实禀报给张宪台,让他做好准备,等大汗的天军一到,张宪台一定马上开城投降!”林丹点头,见阮大铖还不肯走,半晌之下才醒悟过来,笑道:“瞧我这记性,你几百里地来到这里,我连一杯马奶酒都没请你喝,太不会招待客人了。来人,在大帐里摆设宴席,款待阮大人。”
款待客人当然得有林丹这个主人作陪,林丹坐到了宴席上,不管是出于威严还是出于人情,又都少不得要有一些蒙古的台吉王爷过来作陪。这么一来,张大少爷舍生取义为了大明和蒙古的万世友好,自愿把自己交给蒙古军队处置的消息,也少不得酒席宴会上提起,更少不得在蒙古军队中迅速传开。又是这么一来,蒙古军队高昂的士气难免也一下子泄到了谷底——废话,不用打仗了,谁还愿意整天打起精神,时时刻刻挥舞着刀子,喊着要把张大少爷生擒活捉,千刀万剐?
士气松懈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听说张大少爷决定投降后,被仇恨所掩盖的蒙古军队内部分歧一下子就暴露了出来。前面说过,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友好相处下来,蒙古内部已经孕育出了相当不少的亲明派,基本上能和蒙古内部的亲奴派、好战派分庭抗礼,导致林丹攻打宣大都不得不打出找张大少爷报仇的旗号,利用张大少爷屠杀蒙古部落的仇恨鼓舞士气,团结人心,现在张大少爷这个大仇人忽然消失,蒙古内部的亲明派立即就抬头了,争着抢着给林丹出谋划策,建议林丹采取温和策略修复明蒙裂痕,延续与大明之间的友好邦交——甚至还有不少特别亲明的部落台吉建议,不要杀张大少爷这个大明朝廷的少年新锐,罚张大少爷在蒙古将士的灵牌前磕几个头就算了。结果也是自然的,亲奴派和好战派马上暴跳如雷,坚持要把张大少爷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甚至还有不少亲奴派部落台吉郑重建议,利用张大少爷开门投降宣大无主这个大好机会,忽然杀进长城占领宣大,再以宣大为前进基地,与建奴结盟兵临大明京城城下,一举吞并中原。
“都别吵了!”林丹好不容易才抓住机会大吼一声,打断亲明派和亲奴派愈演愈烈的分歧争执,林丹挥手说道:“吵什么吵?张好古还没开城投降,事情还没定下来,你们怎么就争上了?不管你们有什么好主意,都等张好古那个小蛮子开城投降了再说。”
话虽如此,但蒙古内部的分歧裂痕既然已经产生,再想弥补回来也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亲明派和亲奴派将领依然为了如何处置张大少爷争执不休,即便被林丹强行喝止,两边依然是怒目以对,一边暗骂对方是卖国贼,一边则诅咒对方为明狗,林丹和沙尔巴喇嘛好不容易用仇恨把上百个蒙古部落拧在一起的向心力,也瞬间化为了离心力。见此情景,沙尔巴喇嘛不由心生疑惑,悄悄向林丹问道:“大汗,小僧很担心这真的是张好古小蛮子的诡计啊。你看军队现在这情况,万一到了战场上,士兵和将领还能有斗志和战斗力么?”
“没事,你看阮大铖来这里的时候,说得多么情真意切,怎么可能有假?”林丹大咧咧的一挥手,又笑道:“其实我还巴不得张好古小蛮子说话不算话,他要是言而无信,我的大军到了张家口,他没有开城投降,那么我们的军队肯定会化分歧为愤怒,瞬间把张家口踏成平地!就连那些成天想着讨好明国的明狗部落,也会和我们完全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