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从山海关到大凌河锦州城之间的土地归于谁手?”张大少爷白了杨渊一眼,阴阳怪气的冷笑道:“难道杨大人想说,从山海关到大凌河之间的土地,是杨镐杨将军(杨渊侄子)夺回来的?”
“那!”杨渊听出张大少爷话里带刺,不由勃然大怒。张惟贤皱着眉头抢先喝道:“张好古,公堂之上,休得胡言乱语!山海关到大凌河之间的土地没有沦陷,是因为建奴努儿哈赤只追到了宁远,就主动退却回了义州,我大明才顺利收复失土的。”说罢,张惟贤又表情严肃的说道:“还有,我们之所以重审此案,是因为皇上和朝廷都认为熊廷弼有冤,罪不当死,所以皇上才特命我们重审。既然重审,那我们就秉公而断,不可断文取义,更不可在审问时故意为犯人掩过饰非!”
“英国公所言极是,下官记住了。”张大少爷无可奈何的答应——刚才那句问话,其实是张大少爷精心为熊廷弼布置的脱罪台阶,因为广宁之战时,熊廷弼正驻扎在大凌河边的右屯,如果大明朝廷认为只是大凌河以北的辽东土地沦陷,那就广宁之败根本不关熊廷弼屁事了。只是张大少爷的这个小花招太过明显,不仅杨渊看得出来,张惟贤也看不下去而制止。这么一来,本来对张惟贤印象不错的张大少爷难免心中嘀咕,“英国公,你可真不够意思,平时我可没得罪你啊。”而外粗里细的熊廷弼很快也明白过来,心中不由大定,暗道:“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挺有心机的嘛,听说他是新科探花,为什么这么不遗余力的帮我?还有,我的案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机?”
“犯官熊廷弼,本官问你,你身为辽东经略使,广宁一战,我大明十三万将士葬身沙场,致使山海关以北的大明土地尽数沦入建奴叛军之手,你该当何罪?”无可奈何下,张大少爷只得停止耍花招,重复问了一遍。熊廷弼早得东厂太监指点,大声答道:“回主审大人,熊廷弼无罪!丢失广宁、西平堡的是王化贞,统军无方三战三败、致使我大明十三万大军全军覆没的也是王化贞,丢失辽东全境的还是王化贞,熊廷弼并无半点罪过!”
“胡说八道!”王化贞同样知道今天如果死咬住熊廷弼,自己的脑袋就掉定了。所以王化贞马上跳起来吼道:“熊飞百,你说话先摸摸良心!我误中建奴诡计兵败不假,可我从广宁撤回右屯向你求援,你却一兵一卒不给,反而率领辽东军民撤回山海关,致使辽东全境沦入建奴之手,你才是丢失辽东的罪魁祸首!”
“住口!”张大少爷一拍惊堂木,喝道:“王化贞,本官问你话了吗?公堂之上,犯官大声喧哗,咆哮公堂,罪当重责!来人啊,将王化贞重责二十大板!”
“张大人,王化贞和熊廷弼是对质。”杨渊大声喊冤道。张大少爷把眼睛一翻,哼道:“杨大人,现在是问案,对质好象还没开始吧?还有,不要对我说什么刑不上大夫,王化贞已经被定了死罪,罢官夺籍,算不上士大夫了——打!”
刑部的衙役的二话不说,冲上去把王化贞拖起就走,拖到堂外劈里啪啦就打了起来,直打得王化贞哭爹喊娘,鬼哭狼嚎。张大少爷乘机问道:“犯官熊廷弼,本官问你,广宁大战中,王化贞逃入右屯向你求援,你为何一兵一卒不发,反而率领辽东军民撤回关内?”
“王化贞的十三万精锐都丢了,我手里只有五千军队,拿什么救?”熊廷弼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咬牙切齿的说道:“当时,王化贞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右屯,大凌河一带军民皆知,军队士气低落,百姓惶恐不安,军无战心,民无斗志,其势已不可战。而且我手里只有五千军队,建奴却有五万大军,我如果冒险一搏反攻广宁,一旦再遭失败,辽东数十万百姓必然惨遭建奴屠戮,囤积在大凌河附近城池的军需粮草也将落入建奴之手,成为建奴攻打山海关急需的军粮。不得已,我只好采取坚壁清野的稳妥战术,烧毁粮草军需,把五千军队交给王化贞断后,自己率领辽东军民撤回山海关,让建奴追无可追,也无法就地抢掠军粮,继续南下攻打山海关。”
“那你为什么不组织百姓加入军队?这样不就有充足的兵力反攻广宁了?”杨渊阴阴的问道。熊廷弼一听大怒,吼道:“你懂不懂用兵?知不知道怎么组建军队?辽东武库在广宁,已经被王化贞丢了,我上那里去找那么多刀箭武器装备给百姓?而且临时征召从未经过训练的百姓上战场,不是送去给建奴屠杀么?”
“那王化贞建议你守卫宁远、前屯,保护山海关门户,你为什么不采纳?难道你是在畏敌避战?”杨渊又大声追问道。熊廷弼大声怒吼,声若雷鸣,“还不是因为王化贞那头蠢猪?他如果不把十三万主力精锐丢光了,我犯得着弃守右屯广宁?你以为那时候的宁远是现在孙督帅新修的宁远?那时候的宁远还是一个残破小城,城墙年久失修,守城器械无一不缺,我手里的兵力不足,拿什么守?而且我还带着几十万百姓,我如果把军队留在了宁远前屯,拿什么保护百姓撤回山海关?建奴铁骑一旦绕过宁远前屯追杀百姓,五十三万辽东百姓有几个能活着回到中原?”
“熊大人说得对,大明军队,本来就是保护我们大明百姓的。熊大人爱民如子,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官!”大堂外面响起了张大少爷家中仆人的叫喊声,带动了不少百姓也跟着大喊。听到这些声音,杨渊心中大怒,喝道:“关上大门,把百姓赶走!”
“住手!大门不许关!”张大少爷断然阻止,喝道:“我们是受皇上之命,九千岁之托,重审此案,光明正大,怎么能禁止百姓观看?如果关门密审,不管判决是否公允,肯定都有人说我们徇私舞弊,指责皇上和九千岁用人不明!为了皇上和九千岁的声名不受玷污,这场审判,必须开门公审!”说罢,张大少爷又向张惟贤和宋金等人微笑问道:“张国公,宋公公,周大人李大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正是这个道理。”张惟贤、周应秋和李养正三人一起点头,宋金也笑着补充道:“探花郎说得太对了,皇上和九千岁的名声,除了英国公以为,是比我们几个人的脑袋加起来都重要。”那边杨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坐了下来,哼道:“那么张大人,你最起码应该制止堂外百姓喧哗吧?”
“好说,好说。”张大少爷满口答应,又下令泼水,很快就把堂外的喧哗制止。张大少爷又向熊廷弼问道:“犯官熊廷弼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得据实回奏!本官问你,放弃救援广宁,率领辽东军民撤回辽东,是你一个人的主意?还是你和辽东巡抚王化贞商量后做出的决定?”
“是我和王化贞商量后的决定。”熊廷弼坦白答道:“开始王化贞是提议反攻,可叛徒孙得功已经发起兵变,打开城门迎接建奴入城,我的兵力根本不足,所以这一条不可能办到。然后王化贞又提议退守宁前,我考虑再三,认为那时候的宁远和前屯根本无法坚守,尤其是宁远,那时候旁边的觉华岛上也没有驻军可以掩护,所以这一个建议我也放弃了。最后我提出坚壁清野这条,烧毁撤回山海关,一是可以让建奴无法就粮,不战自退,二是可以保全百姓和残余军队,保留力量卷土重来。后来王化贞同意了我的办法,他带着最后的五千军队断后,我率领百姓撤回山海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