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贯心中狐疑,若这时候说柳乘风是个蠢货,没有政治智慧,这简直就是玩笑。只是徐贯想不通,柳乘风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攻讦工部,就会涉及到造作局,涉及到造作局,徐贯就不怕,因为对皇上来说,工部上下的官员可以一撸到底,可是那些牵涉到此事的边镇将领呢?这种事一向是为皇家忌讳的,对工部动手就是打草惊蛇,边镇必然人心浮动,到了那时,局面只能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只要皇上还有忌惮,徐贯就不怕,无论如何,朝廷也查不到工部的头上。
徐贯眯着眼,眼仁掠过一丝冷色,柳乘风终于开始拿造作局下刀子了,既然如此,那就让边镇的大老粗们来解决你柳乘风吧。
朱佑樘抚摸着书案,如徐贯所想的那样,他此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其中的厉害,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若是换了朱厚照这样的皇帝,在怂恿之下,或许真会着手彻查工部、造作局,可是朱佑樘不同,他的谨慎性子绝不会容许他因为一些弊案而自乱阵脚,越是诸事躬亲,就越知道造作局牵连的关系,越是知道这一层巨大的关系网,朱佑樘就越不会轻易动手。
朱佑樘的眼眸不动声色地看了徐贯一眼,徐贯不管如何也算是他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这四个字,徐贯也还算是勉强够得着,前几年各地水患,是这徐贯出京,奉旨四处修筑河提,据说为了督办河务,徐贯是顶着斗笠光着脚丫子在河提四处跑,回来时整个人黝黑干瘦,可谓劳苦功高。
就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大臣,却是偏偏涉及到了造作局,或许别人会奇怪,朱佑樘却不奇怪。
他所提拔的这些官员,不是没有能力,不是没有忠心,也不是不肯苦干,只是他们勤于王事的同时也有自己的算盘,这几乎是整个弘治或者说是整个大明朝廷命官们的常态。
比如那张居正,你能说他不忠于皇上吗?你能说他办事不力吗?你能说他不为这个朝廷费尽了心机吗?可是偏偏,就是这么个大大的能臣,为了回乡省亲,他不惜花费巨资定做了三十二人抬大轿,精美绝伦,有客厅,有卧室,有厨房,还有金童玉女伺候,极尽奢侈之能事,且一路招摇,收礼无数。平时吃饭,一餐百菜,尚嫌“无下着处”。生活奢靡到这个地步,只怕连皇帝都不由要咋舌了。
徐贯也是这样的人,该享受的,他一丁点也会少,该吃喝占拿的,他也绝不会客气,可是他在朱佑樘眼里仍然算是个能臣,再者说,造作局之弊积重难返,也不是他徐贯一人的错,想到这里,朱佑樘叹了口气。
随即,朱佑樘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抚摸着御案,正色道:“柳爱卿、张爱卿所请,朕已知之,这件事从长再议吧。”
说罢,他什么也没有说,随口说了几句闲话,给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躬身领命,开始宣读圣旨,开始赏赐各国使节……
这一场令所有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朝见草草结束,许多东西,很多人还没有消化,其实不少人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不过在柳乘风准备出宫的时候却被一个太监叫住,这太监笑吟吟地对柳乘风道:“侯爷,陛下有旨意,请侯爷入正心殿说话。”
太监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身边川流不息的文武官员们听见,这些官员都不禁朝柳乘风侧目,想必是暗暗奇怪,这个柳乘风的圣眷还真不是空穴来风,不过他们也只是侧目而已,很快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疾步出宫,只当这句话并没有听清。
柳乘风此时也有些倦了,别看他一直都表现得镇定自若,其实手心里早就捏了一把的汗,此次大事告定,让他不由松了口气,便朝那太监颌首点头,由这太监领着,又返回深宫中去。
柳乘风穿着的是里一层外一层的礼服,外头的天气虽然凉爽,不过却也感觉有些燥热了,到了正心殿,柳乘风走进去,见朱佑樘已经换了一身常服,正低着头看着案牍上的各国国书,柳乘风没有打扰,只是站在一边等朱佑樘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