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风明白了,原来自己比在大漠、辽东、高丽里做卧底还惨。

老霍露出一丝世故的冷笑,道:“其实方才所说的也就罢了,除了遭人白眼,受人气,没有油水之外。这里头的苦头还多着呢,比如寻常博士们要授课,咱们也要在旁听,可是咱们是大老粗,每天却要耐着性子听他们之乎者也,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柳乘风淡淡一笑,对这一点,他倒是没有太多的怨言,就当自己重新回到了学生时代便是。

老霍最后道:“其次最让人头痛的,就是这些读书人都口没遮拦,今日妄议宫闱,明日就攻讦朝政,反正没有一日消停的,你来说说看,你我二人听了去该怎么办?”

柳乘风顺着他的话道:“职责所在,当然是风闻奏事,立即禀报上去。”

老霍依然露出冷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真报上去,指挥使大人就头疼了,这些读书人都是咱们大明的宝贝,天知道将来这些人里面会有几个点了翰林做庶吉士,会有几个入阁拜相的?咱们今日编排他们,将来人家要收拾你一个小小坐探,还不是跟捏死一个蚂蚁那般容易?”

柳乘风觉得有理,便道:“那就索性不报算了。”

老霍又是摇头,道:“将来若是真出了事,上头就要查,查出来,你我就是玩忽职守。实话和你说了吧,国子监里的校尉是走马灯似的换,知道为什么吗?这些被换下来的坐探,十个就有九个拉去了南镇府司,统统都是打死。为什么?监生们闹事,卫所里总得寻个替罪羊来撇清干系,你我现在就是这替罪羊。”

柳乘风无语了,道:“监生还会闹事?”

老霍撇撇嘴,道:“不止是监生,连那些博士也会闹,弘治三年的时候,监生就以宦官郭镛要求挑选妃嫔充实六宫的事闹得鸡飞狗跳,几百个监生冲到宫外去陈情,和出来安抚的内宦厮打。就为了这事儿,内西城的千户所从千户到下头的坐探全部拿办,进了南镇府司的没一个活着回来。往后每隔三两年,监生们总是要闹一闹,可是不管是捅破了天还只是闹出了小幺蛾子,倒霉的肯定就有你我,打了板子都是轻的,闹得大一些非掉脑袋不可。”

柳乘风终于明白为什么去国子监比去大漠更惨了,第一天上班的好精神一下子一扫而空,心里不禁想:“还以为是什么很威风八面的事,原来是夹着尾巴来给人做孙子,出了错就做替罪羊的事。”

老霍见柳乘风神色黯然,便拍拍他的肩,一副难兄难弟的样子,吸了吸鼻涕,语重心长地道:“柳兄弟,你我也算是有缘了,共富贵是巴望不上,不过将来共患难是肯定的。戏文里不是说吗?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多半还能赶上。”

柳乘风听了他的安慰,自己也安慰自己:“柳乘风啊柳乘风,你他娘的什么惨事没有遇到过?好端端的一个医生,穿越到了这里,这世上还有更惨的事吗?他娘的,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国子监,难道比刀山火海还可怕?”

二人走着走着,巍峨的国子监已经出现在柳乘风的眼帘。高大的建筑一栋接着一栋,门口矗立着大型琉璃坊牌坊,牌坊上写着‘学海节观’四字,牌坊之后是一座方型重檐攒尖顶殿宇。四面开门,设台阶六级。殿宇周围环绕著长廊,四面架设精致的小桥横跨水池使殿宇与院落相通,精美到了极点,也大气到了极致。

老霍拍了拍柳乘风的肩,道:“走,进去。”

柳乘风深吸了一口气,才与老霍肩并肩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