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赵兴在隆重的欢迎中登上了黄河南岸,大宋百姓拿出三月三逛金明池的兴头,如痴如醉的欢迎赵兴登岸,人丛中,大爷大妈兴奋地裂开了嘴,大声嚷嚷:“娘子,快出来看英雄,活的!咱大宋能见到活的英雄可不容易,你可得多看几眼,赚回本来——人这么多,咱挤一身臭汗也不容易啊!”
官员的欢迎也很热情,虽然赵兴的神情一直很冷漠,但这不妨碍官员们如潮的马屁——地方官员哪里能知道朝堂那些龌龊事,他们还猜测赵兴突然从前线返回,是官家紧急召回,准备让赵兴主持北方灭辽事宜,如此,这位太师岂不要登上人臣的顶峰,咱拍马屁要趁早……
但官员当中也有不识趣者,这是大宋,无论新党旧党怎么折腾,大宋官场上那种等级观念,总是赶不上明清时代,也赶不上现代,一位官员借举杯祝贺的缝,没头没尾的突然发问:“太师,你说,我们是不是该遵循祖宗之法?”
用现在的话说,这位官员问的是:太师,难道我们现在不要保持民族传统了吗?
登岸以来,赵兴的表情一直寡寡的,听到官员的问话,他厌恶的一皱眉头,党争实在是无处不在,连这种接官宴上都有人拿出党争观念来问诘:“是人就不该讲传统,当初,讲传统的猴子现在还在森林里采野果呢,只有不讲传统的猴子才进化到人。”
赵兴这段话涉及达尔文的进化论,宋代官员听不懂,赵兴换了个方式,他端起酒杯,慢慢的说:“百年之后我们回头看,改变这个世界的唯有技术的进步与科技的创新,文明,是由创造组成的,不是破坏。
我记得春秋时代,当铁器出现的时候,许多人认为铁器是恶金,用之不详,然而,如今那些坚持使用青铜器的国家在哪里,他们的国家早已经被挥舞铁器的强秦打破,宗嗣绝灭——所以,只有衰败国家才坚持传统,每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走向衰败的时候,他就开始讲究固守传统,拒绝任何创造创新,人也是这样,讲传统的人都是衰人。”
“那么,我们就不该追求传统了吗?没有传统,我们成了一群什么人?茹毛饮血的野人吗?”
“茹毛饮血——你说对了,从进化历程来说,茹毛饮血就曾经是我们的传统,可我们的祖先并没有遵守这个传统,他们创造了使用火的方法,所以,我们现在才吃上了菜肴”,赵兴看到对方瞪着大眼睛,依旧不明白,他也瞪着眼睛,反问:“你想代替神灵吗?”
赵兴凶名昭著,真定府官员隐约听说赵兴在相邻的西夏境内做事惨无人道,他这一瞪大眼睛,倒把对方下了一跳,那官员端着酒杯,唯唯诺诺,却执拗的回答:“下官只是一个凡人,怎敢妄自揣测神意——下官不是神,下官敬鬼神而远之。”
赵兴点点头,解释:“我们究竟该保留什么传统,那不是凡人决定的,是一直看不见的手决定的,所以,凡人忧心,丢失了传统,就好比杞人忧天一样,甚至比那还荒诞。冥冥之中,自然有一支看不见的手,让老百姓自发的选择该保留什么,不该保留什么,妄图代表老百姓做出选择,那是在窥探神的力量,那是狂妄之极。
先秦时代,我们的先民曾留下很多风俗,有些风俗保留至今,比如军中傩舞,传说起源于黄帝大战蚩尤时代,但那个时代,所使用的武器是什么?应该是木棒和石块吧,我们保留了傩舞,为什么没有保留那时代的武器?谁决定傩舞是传统,木棍石头不是传统?你又怎么知道,你现在认为的传统,不是黄帝和蚩尤时代,士兵手上的木棍和石块?
我大宋有现在的辉煌,不是因为我们传统,是因为我们的创造。所以,别去操心怎么保持传统,只管去创造吧,该保留什么,决定权在神而不在人。”
赵兴这段话大家都听懂了,果然,那名官员还是把话题引导了党争上,他依旧端着酒杯,用王安石身上那股“拗相公”精神,诘问:“如此说来,赵相公是赞成王荆公的‘三不畏’了?”
王安石所说的“三不畏”是:“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守”,意思是:天象的变化不必畏惧,祖宗的规矩不一定效法,老百姓的议论也不需要担心。
赵兴重新坐了下来,神色颇为不耐烦:“王荆公是个不讲究守规矩的人,他蔑视规则,所以他变法打破了所有的规则,然后他继续蔑视规则,包括他为变法而制定的新规则,所以这个人是个规则破坏者,而不是新世界的建立者。新党变法,以他为旗帜,必然会把变法弄成‘变着法子从老百姓手里掏出钱来装入自己的口袋’,这也是历史的必然。”
“怎么能这么说呢?刚才太尉不是也说,传统无须顾忌,只要不断创造就行,王荆公不是创造新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