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钱去哪里了,我知道王荆公变法的目的是什么,我只举一个事实,就可以说清楚变法的钱到了哪里:吕惠卿变法前家产多少,有数据可查;变法之后他家中的田地增加了几万亩,这也有数据可查;变法后的情况是百姓失地,我大宋田赋减少,偏偏吕惠卿在期间购地添地,这难道不说明他‘变法’的目的?
吕惠卿是个例吗?……我们先不说这位持续高举王荆公变法大旗的得意门生吕惠卿吧。就说王荆公本人。人都说王荆公立身很正直,可是,这个‘正直’的概念却是一个省略的真相,因为王荆公的‘正直’不包含他的儿子王雱,不包含他的追随者,不包含他的学生门人亲戚。
譬如王雱,借助父亲的权势拉党结派,玩弄权势,王荆公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他要不知道,他儿子从哪里获得的支持?”
搁现在的话说,王雱就是一位太子党首领,他父亲在台上高喊反腐倡廉,但却支持儿子批条子、走后门、收受黑钱、卖官揽权、违法乱纪,外加支持徒子徒孙搜刮民脂民膏无恶不作——宣传上把这样的父亲称之为“立身唯正”,把这样的“导师”树立为官员们学习的榜样予以崇敬……
宋代没有“太子党”这个说法,赵兴没有直接说出这个词,但他的意思到了。
韩忠彦听了赵兴的话,兴奋的浑身发抖,赵兴这番话等于揭开了王安石的伪君子面目,韩忠彦跺着脚赞赏:“奸臣,大奸臣!苏子由(苏辙)拿王安石类比王莽,不多不少,恰好合适。‘变法变法’,原来是对百姓‘变戏法’,把百姓的财产变没了,国家却没因此获利,因为钱都‘变’到那些贪官的口袋里。
臣弹劾曾布,此大奸同党,昔日一味讨好奸臣王安石,祸国殃民,不除之无以振社稷,不除之无以振民心,请官家圣裁。”
曾布汗林雨下,无话可说。
曾布读的圣贤书多,要是跟他拿圣贤书做道理进行辩论,曾布可以说的一套一套,令人哑口无言,但赵兴却是一个提倡“凡物都可度量”的人,他喜欢用数字说话,用数字对政策进行度量。在他的那一连串数据下,曾经的新党曾布无话可说,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够否定这些数据,毕竟这些数据都是新党记录下来的。
想当初,新党记录的财富总额的增长,却唯独忘了细细分析具体项目的增减,赵兴从田税入手,细细一分析,揭开了变法的真面目。
但赵兴的话还没完,他接着说:“陛下刚才说要重新审视绍圣事迹——没错,变法也不是一无是处。各种新法当中,有些政策还是有积极作用的,比如免役法,家师(苏轼)曾经赞赏过免役法。然而,任何好的政策都要靠人来执行,想依靠一群贪官执行一个好政策,那是向亡国的道路上末路狂奔。
想当年,王荆公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了,有人马上恭维变法,有人马上颂扬变法,但他们恭维变法颂扬变法,其实是在颂扬‘有权力者’,这和变法有什么关系?
所以他们在颂扬的时候,刻意忽视了变法前后的税赋差别,他们只赞扬王荆公变法‘使民不加赋而财用足’,根本不管‘民确实加赋了’,而‘财用依然不足’的事实。
因此,陛下若要重新考虑‘变法’,朝堂上不能只有一种声音,必须存在反对派——陛下,王荆公讲究‘三不畏’:不畏天地祖宗,不畏百姓,不畏王法,这样的一群党徒,我们靠什么来约束他们,使他们不贪污受贿,不祸国殃民?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有什么能让他们畏惧,使他们知道贪腐腐败适可而止——没有反对派,可能吗?”
小皇帝脸色不好看,他刚提了一个话头,就被赵兴硬邦邦的顶回来了。
这要搁明清时代,得胜回朝的将领敢如此顶撞皇帝,那就是跋扈,是“大不敬”,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但这是宋代,宋代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有意见,指着皇帝鼻子骂,甚至将吐沫喷到皇帝脸上,皇帝(仁宗)只能干咽气。
小皇帝在那里暗自喘气,赵兴稍作停顿又说:“陛下,为君之道在于平衡——平衡各方面的声音,平衡各方面的权力。为此,‘独相’不可取,昔日王荆公如此,甚至要求陛下设立专门机构架空三省六部——他只差一步就是王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