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想到赵兴从事海贸后变的很富,但没有想到赵兴富到这个地步。
三十万贯,他还带着十分歉疚的神情,仿佛多么亏待苏轼,令自己非常不好意思。
三十万贯相当于多少?在宋代,三千贯就算一个中产阶级。在物价飞涨的南宋末期,湖州最肥沃的良田一亩也就是十两。三十万贯,这笔钱现在可以买下相当于两个东京汴梁城大小的良田。
这一切变幻才短短的三年。苏轼可是亲眼看到,赵兴出海时,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杭州的土地,以及廉价的糖霜。而他回来的时候,随便一伸手,在资金紧张的情况下,就愿意出三十万贯购买苏轼手中的空头股份。
不仅如此,赵兴还在解释:“老师,我不久前让马梦得给伯达(苏迈)兄带去了三万贯钱,以及一些价值两万贯的海货,伯达兄弟的签收单还没有过来……
这样吧,叔寄(苏轼次子苏迨)成婚,我也没什么礼物,我再补给他送一份贺礼……老师就别推辞了,朝廷管得到经商,岂能管得到自己人之间的礼物往来——就送五匣吐蕃(北宋时期,吐蕃国土直抵印度洋,包含缅甸、老挝与柬埔寨部分)红蓝宝石、一箱真腊(吴哥王朝)翡翠、两箱玳瑁当聘礼,一升珍珠。
这样算起来,再加上三十万贯现金,应该算够了。”
什么够了?这简直是在摧残苏轼的神经,宝石翡翠玳瑁论箱的,珍珠按升计量,这种出手,吓死个人。
“离人,你别吓我,我所给你的不过几副字画而已,你给的东西太重了。这几年,你的管家每年给我送上一笔巨款,说是我字帖营生的红利。那些钱我收下了,可你再如此,那就过了。这是你海外多年的辛苦,岂能……我不要,我坚决不要!孩子的贺礼,几件东西足够了,你这样会吓坏孩子的……”
“什么,礼太重……老师,咱‘自己人’!我素来敬仰文忠公(欧阳修)。‘醉翁之意’,千古名句啊。不能委屈文忠公的孙女。再说,二公子成亲,我这个兄长借机给兄弟置办点家产,也是应有之意……老师别管了,这是我与二公子的事。至于那钱,三十万贯,不算多呀……”
苏轼已经忘了写奏章的事情。陈公川对这场激烈争吵视若无睹,他似乎压根不为这份巨额财富所震惊。两个人在争吵,他闲闲的拿起桌上的一张诗稿,一咏三叹的在那儿欣赏起来。
几番推辞过后,苏轼只肯收下最多一千贯的金钱,而赵兴最后让步到五万贯,也坚决不肯退让。两个人斗气似的都在那喘息,但他们不是为了抢夺钱财而喘息,是为了推让。
“常听说仁宗一代,满朝君子,吾今日可算见到了天朝风范”,陈公川放下那张诗稿,击掌赞叹。而后,他劝解的说:“这样吧,我做个中:一万贯。贺礼不算在内,学士可以全收下。此外,我听说学士在常州有一处地产,多年未曾看顾,就让离人兄出面,替学士整修一下房子,然后两清,如此可好?”
这个数额虽然离苏轼的愿望相差极远,但考虑到它离赵兴的愿望相差更远,苏轼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稍后,苏轼回想起赵兴三年的艰苦航程,三年间的崛起,不禁感慨的说:“离人啊,有时候我都钦佩你——世人皆视航海为畏途,你却敢闯遍七海,赤手空拳挣下这么大的家业,不容易啊,不容易!”
其实,这就是时代的差距。别人出海,不知道海那面是何处;不知道大海茫茫,该怎么走才是正确的。他们来到海上,像是一个人蒙上了眼睛在黑暗的街道上狂奔一样,心里充满对前途的畏惧感,以及对神秘事物的胆怯,但赵兴不同。
他心中装着一幅世界地图,他知道一直向西航行,有整片的非洲大陆横在面前,绝不会找不见陆地。沿着这个大陆走,总能获得补给……所以他没有对未知世界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