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庆帝的面前,一向善于掩饰自己的范闲,终于第一次变得没有自信,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击败这样强大的人物。所以他在等,却不知道等的那个人会不会回来。而为了保证在等待的时间里,自己以及身边人的安全,他在努力地做着一些什么。
然而京都出乎他意料地平静,据抱月楼非常辛苦获知的情报,贺大学士府中那位范无救,曾经的二皇子谋士在一次突袭中受伤,自此不知所踪,而贺宗纬却没有受到此事的牵连。范闲在略感失望之余,也终于明白胡大学士这头老狐狸不是这么好利用的。
更令范闲感到挫败的是,江南终于传来了消息,不好的消息。
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总是那样的慢,慢到令人愤怒,腊月里范闲收到的消息,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内库转运司接到了宫里的密旨,按照计划开始了来年春天开库招标的准备工作,然而今年内库的招标流程有了一个惊动天下的变化——变准备银竞价招标为朝廷评估报表招标——这一个变化,很直接地将内库招商的权力由朝廷和商人们协商,完全变成了朝廷一方面的安排,换句话说,明年内库开标,朝廷想要哪家中标,便是哪家中标。
如此一来,夏栖飞主持的明家,就算有招商钱庄和太平钱庄两大钱庄的暗中支持,也不见得能继续以往的辉煌,这毫无疑问是对范派实力的一次沉重打击。
内库招标的规矩从当年三大坊建成之后便固定了下来,不论是老叶家还是后来的内库,谁都不敢轻动此规。而今年冬天的变化,毫无疑问是一次耻辱性地倒退,谁都知道皇帝陛下的这道旨意,会对整个江南的商业活动,造成难以评估的恶劣影响。
然而出乎很多人意料,江南的巨商们并没有抱成团来抵抗这道昏旨,相反岭南熊家和泉州孙家都保持了沉默,而有几家盐商则开始跃跃欲试——众所周知,那几家盐商的子弟曾经有好几人因为当年春闱一案,死在了小范大人的手里。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京华江南皆有血
江南居,大不易,江南雪,深几许?南庆朝廷的连番密旨,让整个江南都乱了起来,那一场并不大的雪给万千百姓平添了无数凉意。所有的巨商大贾们,都感受到了来自京都的压力、杀气,岭南熊家、泉州孙家一直与范系交好,然而在朝廷的压力下,他们动也不敢动,至于那些一直在朝廷权贵们庇护下,于边缝里窃取着天下财富的盐商们,则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内库招商方式的改变,从根本上打击了范闲所拥有的力量,关于这一点,谁都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身为范闲在江南的代言人,如今明家的当家主人夏栖飞,更是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当然,他相信以明家在江南的影响力,最关键是明家的存亡会影响到江南民生,会让朝廷在下手时有所忌惮,至少不会在庆历十一年就直接把明家逼死,明家若真的散亡了,朝廷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只是这样一种趋势已经定了,时局再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年,明家便会渐渐被边缘化,被朝廷扶植的其他十数家江南商人逐渐吞噬。夏栖飞的身后有数万人的生死,由不得他不警惕持重,而江南总督大人薛清那一夜与他的长谈,更是点明了朝廷对他的要求。
在那夜之后,夏栖飞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必须在小范大人和朝廷之间选择一边。正因为这种很苦恼的思忖,让他接到了那名启年小组的通知后,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潜入京都与范闲碰面,并不是他已经开始摇摆,而是因为他知道范闲让自己入京,只是想评估一下自己的忠诚,而眼下的局面没有给夏栖飞展现忠诚的时间,江南的局面太危险,所以他只是给范闲去了一封亲笔书信,表达了自己会一如既往。
如果换做别的商人,在朝廷与已经失势的范闲之间选择,并不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商人逐利,自身并没有能够影响时局的真正实力,他们必须主动或被迫地投向更强大的一方,这是商人们的天然属性,夏栖飞就算如今弃范闲而去,想来也不会让太多人意外和不耻。
然而夏栖飞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商人,这也正是当年范闲挑选他作为自己江南代言人的原因,这位明家私生子与范闲拥有极为相似的人生轨迹,他自幼漂泊在江湖上,是江南水寨的首领,在商人的天然血脉之外,更多了几分江湖之人的义气。
夏栖飞清楚,如果没有小范大人,自己永远不可能回到明家,更遑论重掌明家,替母亲报仇,就此大恩大德,夏栖飞不敢或忘,更不愿意背叛范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