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澜心中一恸,扶紧了师傅干瘦的手臂,另一边王十三郎也扶住了四顾剑的另一只臂膀。两位师兄弟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把四顾剑从床上扶了下来。
跪在床下最前方的剑庐二弟子,膝行于前,用最快的速度扶住四顾剑的双脚,替他穿好那双有些烂了的草鞋,只是四顾剑卧床一月有余,毒素伤势全面爆发,两只脚早已经肿了起来,穿进草鞋之中,竟能看到那些浮肿处被草鞋的带子勒成了一块块的痕迹。
四顾剑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舒服地叹了一口气。二弟子知道师尊的脚已经没知觉了,轻轻抚摩了一下那双脚,泪水便滴到了床前的石板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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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如钩,渐要隐于微灰天际之中,东夷城上方的天空大部分还是漆黑深蓝之色,唯有东面露出鱼腹之白。在石门处枯坐一夜的范闲备感疲惫,揉着太阳穴,让自己不要睡着。忽然间他睁开双眼,霍然起身,看着草庐深处的灯光忽然熄灭,知道东夷城的后事已经交代完了……然而,紧接着他看见了一幕令他很多年以后都深刻于心的场景。
远处穿着麻衣的四顾剑,瘦削矮小的四顾剑,在云之澜和王十三郎的搀扶下,在剑庐所有弟子的陪护下,出了草庐,沿着草庐那道山径,极为困难而又极为沉默,甚至是肃穆地向着剑庐的后山行去。
影子站在范闲的身后,也看到了这一幕,沉默而没有言语。
隐隐约约间,似乎能看见油尽灯枯的四顾剑,在弟子搀扶上山的过程中,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便是看在了山居的石门处,不知是在看寄托着东夷城将来的范闲,还是代表了东夷城童年回忆的幼弟影子。
范闲与影子沉默地站在山门口,看着那行队伍向山顶前行,他们两个人站得笔直,或许是想表示自己对这位大宗师的尊敬,送别须站送,双眼平视,没有夹杂任何别的情绪。
大宗师的身躯瘦弱矮小,在云之澜和王十三郎的扶持下,竟是快要看不到了,他身上的麻衣在晨风里飘浮着,穿着草鞋的脚根本没有着地。
草庐后方的山并不高,离范闲二人所在的山门处是一整座山,相隔并不远,不一会儿时间,剑庐一行人便爬到了山顶。
东方海面上的朝日,此时也跃出了宁静的海岸线,爬了起来。
范闲眯眼望去,只见人世间的第一道光线,就这样穿越了海面,穿越了东夷城里的民宅,穿过了人间的气息,穿过了青树的空隙,照拂在了草庐后方的小山上,照拂在了东夷城剑庐弟子们的身上,照拂在了最前方那位瘦弱大宗师的面容之上。
大宗师脸上顿时泛出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虽已至生命之末,虽身躯疲弱瘦小,却骤然间凌然于众生之上。这不是剑意气势,只是这个人的存在感觉。
范闲一眼望向山头,在众人之中,便只能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