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祖扬是个好人,从来不见他做过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可是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是他的家人,而他是泗洲的父母官,所有的怨恨最终便只能落在他的头上。当他走到百姓中间嘘寒问暖时,他们什么都不会对他说;当他和民工们一起在坝上劳作的时候,他们可以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但是心中的怨恨却只会愈积愈深,当他自尽身亡的时候,这种怨恨才无所保留地呈现出来。
邓秀儿不去看旁人的脸色,也不去听他们的言语,她只是小心地捧着盛放父母双亲灵牌的托盘,一步步痴痴行走在泗洲街头,心儿彷彷徨徨,若无所依。几天之前,她还是尊贵的知府千金,任谁见了她都要毕恭毕敬,如今她只能这样承受着别人的讥笑和唾骂,身在炎炎烈日下,心如浸玄冰地窖。
忽然,嘈杂声变轻了,邓秀儿若有所觉,抬头看时,发现那些围观的百姓态度似乎恭谨了许多,邓秀儿唇边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他们还会对我、对一个无辜的逝者有些敬意么?”
眸光一转,忽地定在路边一个人身上,邓秀儿这才恍然,杨浩一身官衣,肃然立在路边,正向出殡的队伍微揖施礼,那些百姓的敬畏不是对含冤自尽的爹爹而发,而是对这个他们未必认识,但是穿着一身官袍的官儿而发,他们敬畏的只是那身官衣所代表的权力,仅仅如此。
杨浩目不斜视地拱揖施礼,恭送邓祖扬的出殡队伍路过,他不知道为什么队伍里有三具棺椁,可是眼下分明不是好奇询问的时候,他只有肃立一旁,送邓知府一程。邓知府是个糊涂官,他想造福一方,其结果却是害了一方百姓,但是他的为人品性无疑还是令人敬重的,当得起一拜。
邓秀儿看到杨浩,仇恨的怒火顿时涌上心头。她知道今日钦差一行人就要离开泗洲,本想着安葬了父母双亲便追上去,伺机寻他们复仇,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没想过自己要如何才能杀掉杨浩程羽这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仇恨在心头燃烧,她只是本能地想要追随着他们,他们就像一支火把,而她就是一只飞蛾,只有义无反顾地扑去,哪怕粉身碎骨。
为此,她准备了三具棺椁,第三具棺木中,盛放的是她的衣饰,她今日给自己立下了衣冠冢,今日之后,就没再当自己是一个活着的人。可是她万没想到,在出殡的当口儿杨浩居然会出现,他还假仁义假义地在那儿拱揖相送。
结合她曾经听到的程羽、程德玄与杨浩的那番对话,再加上父亲血溅当场时杨浩诡异的身影,邓秀儿已固执地认定他和程羽、程德玄就是策划害死父亲的凶手,而今凶手就在眼前,一股怒火瞬间升腾而起,邓秀儿觉得手中捧着的一对灵牌就像烧红了的炭一般炙手。
杨浩拱手候着出殡队伍过去,不想却看到一双麻布的绣鞋到了他的面前,目光微微一抬,就看到了自那细细腰间垂下来的孝带,目光飞快地往上一移,便是邓秀儿一双泪盈于睫的眸子。
一身孝的邓秀儿,就像一朵冉冉出水的白莲。
杨浩不忍看她,目光一垂道:“邓姑娘,节哀。”
目光这一低,杨浩这才看清邓秀儿手中捧着的竟是一对灵牌,其中一块赫然就是刘夫人的,不由骇然道:“刘夫人……夫人怎么会……怎么会?”
杨浩的这一切反应,看在先入为主,满是疑邻盗斧心理的邓秀儿眼中,都成了心虚做作,她心头愈加仇恨,她强抑愤怒,泣声说道:“家母……因为心伤家父之死,悲伤过度,悬梁……自尽了……”
杨浩听了不禁为之黯然,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邓秀儿悲恸难诉,娇躯颤抖,手中托盘一晃,两只灵牌竟然滑落到地上,杨浩一见连忙俯身去捡,邓秀儿也慌忙弯腰去拾灵牌,可是一见杨浩低头,露出了后项,心头突地腾起一股杀意,手指一碰,触及怀中那柄锋利的剪刀,邓秀儿倏地从怀中摸出那把剪刀,把牙根一咬,便向杨浩后颈狠狠刺去。
“官人小心!”
吴娃儿和唐焰焰因为是一身彩衣,杨浩没有让她们下车,二人都在车中坐着,却也掀开了窗帘往这里看着,忽见邓秀儿摸出一件利刃,咬牙切齿刺向杨浩,二人不由大惊,吴娃儿失声叫了出来,唐焰焰则跳下车子,飞身向她扑去。
邓秀儿身躯一动,脚下便有所动作,正弯腰捡拾灵牌的杨浩已有所警觉,待吴娃儿的声音传入耳中,杨浩就地侧身一闪,邓秀儿手中锋利的剪刀贴着他的脸颊刺了下去,划破了他的官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