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克捷简明扼要说了一番,杨浩才明白其中原委。
原来大宋立国之后,为了避免唐代那样军阀割据的局面出现,将地方的军权、政权、财权、刑事权、官吏任免权等一一分离,转运使就是朝廷委派下来掌理地方财政大权的官吏。为了防止转运使贪污腐化,财权也高度集中,地方需要财政补给的时候,就需转运使上奏朝廷拨付。
立国之初,财政官员的素质良莠不齐,所以财务非常混乱,常常不需拨款时,转运使却急急忙忙向朝廷奏请拨款,拨付了款项后却又发现不需要拨款,又得上缴款项,所以朝廷便在考绩上做了规定,要求各路转运使尽量平衡本路的财政收支,一旦奏请朝廷拨款失当,就要作为渎职查办。
然而这当与不当,却是很难划清界限的,为了政绩考课上不致有污点,许多转运使便在手头上保留了一笔机动财赋,一旦地方有了需要就先拨付过去,落实之后再向朝廷申请拨付,补入机动财赋,这样可以避免频繁地向朝廷请调款项,这件事当然是违反朝廷的律令规章的。
杨浩听了也有些发呆,这种事与明朝初年的“空印案”倒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官吏面对政策上困扰之处想出的折衷之计。明朝初年时,朝廷规定各布政使司、府、州、县均需派遣计吏至户部,呈报地方财政的收支账目及所有钱谷之数,府与布政使司、布政使司与户部的数字必须完全相符,稍有差错,即被驳回重造账册,并须加盖原衙门官印。
各布政使司计吏因离京城太远,往来一趟旷日持久,便预持盖有官印的空白账册,遇有部驳,随时填用,按理说,用这种报表是造不出有价证券来的,人们也很难靠这里的数字徇私舞弊,因此户部也不干预。
结果后来被明太祖察知此事,太祖大怒,下令把自户部尚书以下,至各地守令主印者尽皆处死,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不是因为这种事有多大的贪弊空间,而是它触犯的是皇帝最忌讳的事情:阳奉阴违,欺上擅权。
赵匡胤当然不像朱元璋那么嗜杀,不过很难讲他听了此事会有什么反应。他派遣转运使,本来就是为了收缴地方财政,禁止地方截留的,如今可好,转运使自己手上就留了一笔数目不菲的财赋,这还不触了他的逆鳞?
杨浩呆怔半晌,才道:“此计果然毒辣,一旦被朝廷查出,会怎样?”
罗克捷道:“这很难讲,帝王心术实难揣测,其实……家兄只要照实说出这么做的不得已之处,再说出各路转运使都是这样做的,那只是约定俗成的一个习惯,官家明了其中原委之后,倒也不会太过为难家兄,但是这一来,我罗家可要把全天下的财神全都得罪了。”
杨浩眉头一蹙,问道:“没有补救的办法了么?”
罗克捷摇了摇头,又爽朗地道:“杨院长不必为罗家伤神,官家仁厚,不会太为难罗家的,何况我家兄长只是副使,上面还有一位正使顶着。只要私通北国的事不能证实,就算坐实了贪污之罪,大不了也不过就是贬谪的惩戒。”
杨浩喟然一叹,摇摇头道:“可惜杨浩职微言轻,与这样的朝廷大事有心无力,终究是帮不上忙,唉……,实在惭愧之至。”
罗克捷微笑道:“呵呵,也算不了什么,家父说,有时候,吃亏就是占便宜,唯有智者能窥其利。”
“嗯?”杨浩心里一跳,抬眼看向罗克捷,罗克捷已顾左右而言他道:“家父还说,杨院长于罗家危难之时前来探望,又欲竭力相助,这份情,罗家记下了。杨院长最近做的事,家父也都晓得,院长做得很好,只是……过犹不及,悬在大人头上的猜忌之刃已然撤去,院长大人可以安心为朝廷做事了。”
杨浩闻之大喜,听口气,这老狐狸对自己的困境已然有所安排,倒不必自己太过牵挂了,罗公是朝廷重臣,时常能接触到赵匡胤的人物,他透露这信息,显然是告诉自己皇帝对自己的猜忌之心已祛,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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