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俨高据主席,大剌剌地说着,俨然便成了此处的主人一般。真正的主人苏喀倒是坐到了侧席,与杨浩对面。小野可儿坐在父亲身边,神情大是不忿,可是这样场合,根本轮不到他来说话。
苏喀笑容满面地道:“今日李大人光临,就是我寨中第一等的大事了,其他任什么事都得先搁一搁,何况我们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总要陪大人尽兴才好,大人,请酒。”
杨浩突然插口道:“李大人,下官听说,南吐蕃人正与夏州李大人兵戎相见,北吐蕃如今也不安生,在此非常时刻,大人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游猎于草原呢?”
李光俨笑吟吟地道:“我李氏世居西北边陲,百余年来苦心经营,根基深厚,谁人可以撼动?银州兵精粮足,城高墙厚,北吐蕃稍有蠢动,本官陈兵于外,示之以威,宵小立即偃旗息鼓,不复再有动作。如此跳梁小丑,何足道哉?”
杨浩微笑道:“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兵者,实乃诡道也。就怕吐蕃人故施疑兵之计,大人虽兵精粮足,骁勇善战,一旦为敌所趁,也不免……”
“哈哈,如果有人想在我李光俨眼皮子底下搞些阴谋诡计,那就是自取灭亡了,他敢来,本官就管教他有来无回。银州城坚若磐石,外敌是不足为惧的,可是再坚固的城墙,若是自己人在那里拆砖头挖墙脚,都难免垮掉,所以……本官在意的是内患,谁要是跟我李家三心二意,吃里扒外……哼哼……”
杨浩笑吟吟地看了眼那些不安的头人们,说道:“李大人言重了,你我都是大宋子民,各有辖地,牧守一方,怎么谈得上会有我大宋境内的百姓对你银州不利呢。说起来,李大人镇守银州,横山诸羌似乎不在大人辖下吧?”
李光俨微微冷笑,目光微微一扫,看看正侧耳听他讲话的诸位头人,拿起小银刀来好整以暇地切下一片羊肉,蘸些盐沫儿递到嘴里,这才沉沉笑道:“杨大人,西北地方,是不同于中原的。你可知十年前永安军节度折德扆往开封朝靓官家时,官家曾亲口允诺他:‘尔后子孙遂世为知府州事,得用其部曲,食其租入,世袭其地,自辖其民。’我夏州李氏、麟州杨氏,其实也是一样的。在我李氏辖地之内,可以自行征召兵士,自筹兵饷税赋,甚至……自行决定对外用兵!”
最后一句,他用音甚重,一些头人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李光俨恍若未见,只是傲然道:“说句托大的话,这样的权力,其实我李氏就相当于一方藩王,官家如此信任恩宠,我李家自然要世世代代忠于朝廷,为官家永镇西藩。而欲要西北稳定,这内部,就绝对起不得乱子。”
他俯下身子,五指微微一拢,冷笑道:“我羌人部落,对付吃里扒外的族人,是要五马分尸的。如果有哪个部落胆敢背着我李氏勾结外人,图谋不轨,那我李光俨就要让他的部族从此除名!”
大帐里静悄悄,诸部头人屏息不语,一时静的连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到,不但诸部头人脸色难看,就连苏喀脸上的假笑也挂不住了,杨浩却豁然大笑道:“李大人不愧是统兵的将领,好威风、好煞气呀。居安思危是好的,不过大人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呢?下官一路行来,只见各部落安居乐业、和睦相处,由此可见李节度公正严明,御下有道,想来应该不会有人去勾结吐蕃、回纥、或者契丹人,对我大宋有所不利吧?”
李光俨一再强调李家,杨浩则扯住大宋的招牌不放。他这安居乐业、和睦相处的话一说出来,各部头人脸上都有些尴尬,前不久,野离氏还汇合党项七氏同夏州打的不可开交呢,横山那种三不管、三都管的地方,诸羌部落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夏州一与府州、麟州开战,他们就今天帮着这边,明天帮着那边,忽敌忽友打得不亦乐乎。夏州要是与府州、麟州休战,横山大小部落之间间就今天你来偷袭我,明天我去攻打你,总之,一年到头也没个消停时候,这样的情形,哪里谈得上和睦相处,安居乐业。李光俨那番话分明是警告各部不要与芦岭走的太近,但杨浩这番明褒暗贬的话一说出来,可连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堪了。
可是李光俨却毫无愠色,呵呵笑道:“我草原上的汉子,性情直率,一言不合,刀兵相见的事也是有的。但那都是意气之争,钢刀还了鞘,裹一裹伤口,大家依然是兄弟,不会因此生了嫌隙。毕竟,我们同宗同祖,是一家人嘛,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但是谁若勾结外人,那就再无回旋无地了,我李光俨眼中,可是不揉沙子的。”
杨浩微笑道:“下官今日能在这里大会诸部头人,谈笑风生,痛饮美酒,正因有李大人这样的豪杰镇守银州,为我西北屏障,抵御外敌。李大人恐起内患,自是道理。只是……吐蕃也好、回纥也罢,对我西北莫不虎视眈眈,如今南吐蕃生起事端来,他们见有机可乘,难保不会趁机发难,李大人身为银州首脑,远离中枢,莫非是智珠在握?”
李光俨淡淡扬眉,含笑反诘道:“我银州森严壁垒、牢不可摧,杨大人以为,谁人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