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走的是一个“匚”字形,他们绕了一个大圈,现在要回到起点方向,然后继续往西南走,光是走这种冤枉路,就够叫人沮丧的了。还有饥饿、绝望,天空中一颗炎炎的烈日。见鬼了,不但四周的景象似乎总是一成不变的,那颗炽烈的太阳似乎也总是悬挂在同一个位置,炙烤着他们身上的每一滴水分。
尽管他们离开森林的时候已经把所有盛水的器具都装满了,并且再三告诫百姓要节约用水,但是很多百姓根本不懂事情的严重性,才三天的功夫,许多人身上已经没有半滴水。除了少数有远行经验的人忍着饥渴攒下了一些饮水,其他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军人每日给他分发一点活命水。天气热,他们喷出的鼻息更热,喉咙里好像要着起火来。
三天下来,所有的人都只是木然地看着前方,机械地随着别人的步伐往前走,有人倒下时,哪怕是他的亲人也无力去扶一把。有人趁夜逃走了,但是逃走的人只有死的更快,大队人马说不定走到哪儿时,就会看到沙土地上有一具被太阳迅速晒成的干尸,这具已经无法辨清面目的干瘪尸体,一天之前还是他们队伍中的一员。
士兵们现在和普通的百姓没有什么区别,能扔掉的负重之物已经全都被他们扔掉了,包括甲胄,唯一让人欣慰的是,他们毕竟是在战场上打过滚的战士,他们还能保持建制、听从命令,这才维持着这支队伍没有全面崩溃。
毒辣的太阳落山了,可徐徐吹来的风还是一片热浪,人们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土地上,摇晃着只剩下一滴水的皮囊,却不舍得舔上一舔,谁知道明天能不能找到水源呢,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水的珍贵了。
他们走的是一条古河道,泥土下面泛起的碱性把这里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碱性的沙土随风左右扩散,千百年下来,把这左右原本就不多的草木戈壁都变成了沙土地,连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草都没有几棵。古河道上,有一些不知多少年前的老树倒卧在地上,显示着这里曾经有过的活力。
粮食,是士兵除了刀枪之外唯一没有抛弃的东西,现在杨浩已经实行了军事管制,粮食一概由士兵保管,统一取用,每天熬煮出来的稀饭,不管官兵将士还是平民百姓,每人都是一碗,它能勉强吊着人的性命,不会让人死掉,但是这一碗粥落肚,却能勾起人更大的饥火,让人饥饿的想要吃人。
程德玄原本总是带着一脸阴鹫的笑意,等着看杨浩的笑话,可是现在他连仇恨的力气都没有了。队伍一停下来,他就一头仆倒在地,喘息着,节省着自己每一分体力。现在连最盼着杨浩失败的他,都期盼着能早一天走出去。他不怕死,可他没想到这种折磨竟比死更令人痛苦。
左侧一片地域稍低,地上零落地长着一些芦苇,芦苇现在也是干的,一点就能着。有些人正在掘着芦苇,底下的沙土有些湿气儿,那些芦苇的根茎说不定还能吃呢。
分散开来觅食歇息的百姓发现了一泡浑浊的泥水,不大的水泡子,两丈方圆,水本来也不浑浊,被他们合身扑进去一番扭打争夺,便成了泥汤子。可就是这泥汤子,在他们眼里仍是最珍贵的东西,他们继续厮打,直到士兵们亮出刀剑干预,这才平息了一场为了活命发生的殴斗。
那泡污水很快就被他们宝贝似的分掉了,刚刚闻讯赶来的其他百姓绝望地瘫坐在那儿,一个三旬上下的憨厚汉子陪着最小心的笑脸,向人乞求着哪怕是一滴水,他说他的娃还不到一岁,孩他娘没了奶水……
他吞吞吐吐的还没说完,那口泥水已经被人喝光了,他只能颓然转过身,徒劳地走向下一个人。有几个心有不甘的百姓在那块湿地上挖掘着,希望能够找到哪怕一条蚯蚓,其中有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身上穿的皱皱巴巴的袍子是绸料的、还有金钱纹,看来应该是个员外。然而他的钱现在已经支使不动那些以前像狗儿一样蹲在他脚下听命的家仆长工了,每个人都在为了一口吃的、一口饮水在挣扎,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无论高低贵贱,那真的是众生平等了。
官兵开始分发饮水了,虽然只有一点,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百姓们还是跌跌撞撞的抢过去开始排队。扶摇子老道领着他那份宝贝水挤出人群,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些半人半鬼的百姓,眼中有些怜悯,可他也无能为力。
他的辟谷功夫,可以百日之内不吃不喝;他内外兼修的一身功夫,金铁之兵已很难伤到他。可是,他毕竟不是真的神仙,他不能呼风唤雨让这里降下一片甘霖,他也不懂得五鬼搬运之术,把这些百姓一夜之间搬离绝境。以他近百高龄的身子骨,他在太华山那样险峻的山路上行走时照样轻松自若、来去如风,可他在这荒漠上,也不能陆地飞腾,日行百里。
“道士爷爷,我已领了水了。咱们回去吧。”狗儿牵了牵他的衣角,这几天,她和这个整天喜欢睡觉的老道士这一路上已经成了相依为命的忘年之交。扶摇子从失神中醒来,将自己的那口水倒进了狗儿的破碗里,自嘲地一笑:谁会想得他,他这被太华山附近百姓尊为真人、睡仙人的百岁老道,竟然也有这么凄惨的一天,天威之下,谁堪一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