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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校对版] 月关 1970 字 2023-03-15

内管事雁九往年都负责代表丁府宴请佃户、长工、向他们分赠年货礼物,可是如今他却不在府上,听说二少爷搭了叶家车行的车子跑去雄州舅老爷家,忠心耿耿的雁九爷立刻赶去见丁大老爷,向他叩头请求派自己去雄州接回少爷。

丁庭训这时生病了。二儿子不肖,让他丢尽了脸面,尤其是得了这样令人不耻的毛病,想解释都没机会,想否认都不可能,所以他走到哪儿都觉得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作为一方豪强,人脉关系极多,大过年的需要他走动的地方又多,不能不出门,于是这丢脸的机会也就多了。

多年的老友李玉昌心里也存了芥蒂,虽说他厚着老脸向李玉昌道了歉谢了罪,最后总算缓和了彼此的关系,可是后怕不已的李玉昌神色间总有点冷,两人之间的关系比起以前的亲密无间已经大有不如。这么多事夹杂在一起,丁庭训心情郁闷,又劳累过度,终于发起了高热。

人一生病,心性儿就脆弱,这个儿子不争气,毕竟是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一个人跑出几百里地去,他也着实的不放心。再说大儿子押运粮食赶赴广原将军府交送军粮去了,也不知道过年的时候能不能回来,自己要祭神祭祖,身边总不能没个儿子侍候着,这样一想,他的脸虽冷着,却也答应了下来。

于是雁九立刻启程去雄州,这宴请佃户、长工,分发年货的差使就落到了厨房管事刘鸣身上。刘管事因着杨大娘的原因,和丁浩、薛良都很熟,他本管着厨房,怕自己忙不过来,就向外院管事把这两个人借了过去,这一来两人跟着刘管事就过了几天大鱼大肉的好日子。

逢年过节宴请佃户、长工,向他们分赠年货礼物,这在豪绅地主家里都是惯例,像电影上演的那种欺男霸女、恨不得把佃户长工们一个人当两个使,收租的时候家丁们扛着枪提着鞭子,一声交不上来抡起鞭子就抽的地主根本就没有,真有对长工佃户们过于刻薄的财主,没几年就得败落下来。

豪绅地主毕竟不是官府,如果不是生杀予夺的权贵人家,佃户与之周旋博弈、讨价还价的余地就要大多了。碰上刁钻的佃户,拖欠、求让、偷割私分、压产、反退佃、辞佃、罢种、逃租再不然就转佃、恃强、构讼、交“湿谷”、“瘪谷”,那东家也够闹心的。

收不上租动手就打?那明年谁还肯种你家的地。打人?打伤了就是一场官司,就算你摆得平,难道不花银子,那是跟谁过不去呢。所以对使熟了的佃户,每逢重大节日,东家都要宴请一番,再分赠些腊肉烧酒一类的应节礼物。

平常佃户长工们有些大病小灾的,财主也要尽可能的施舍些药物予以帮助。长工也是如此,“活在手里”,如果东家和长工对着干,长工明着不敢硬抗,消极怠工的法子却有的是,在农活上动点手脚,秋收时吃亏的还是东家。所以初一十五打打牙祭,逢年过节送点粮食,年终时候给个红包,这都是眼光长远的豪绅地主们挽留那些老实本分、肯干活的长工的一些手段。

真正苦的是家奴,一种是签了卖身契的家奴,像杨大娘就是。另一种就是家生子儿奴才,也就是家奴生的子女,他们一生下来就为这个家庭服务,这些人的人身虽然是自由的,可是由于父母长辈的关系,再加上从小没有离开过这个生活圈子,完全没有自立能力,于是变相的也成了家奴。

这种家奴如果碰上个好心的主子还行,要不然那可真是打骂由心,地位比来去自由的佃户、长工们可要差了百倍。丁浩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的地位竟然比佃农长工们还要低贱。佃户和长工是民,他们是奴,这是天壤之别的关系。

弄明白这一点,丁浩更不愿意留在丁家了。在这里,他是永无出头之日了,要想换个活法,不离开这儿是不成了。可是,那个在他心里并非亲生母亲,却待他恩情深重的母亲杨氏,他真能忍心抛下吗?离开了这儿,他两手空空,又能做些什么?

远远近近的,时而会响起几声鞭炮声,今天是大年三十。这时府上的人都歇了假,只有内院的丫环、仆人们还有些零星的事情在忙。丁浩轻闲下来,躺在庭院里那高高的稻草堆上,仰望着湛蓝的天空晒太阳。在稻草堆上掏个洞,躺在里面软绵绵的,头顶有太阳照着,四下的风又吹不着,很暖和。

“阿呆,想什么呢?”旁边一个稻草坑里,传来薛良的声音。

丁浩枕着手臂望着蓝天,幽幽地说:“我在想,怎么才能走出这丁家大院儿。”